靜謐工藝中的藍色詩意、創作靈感與故事:專訪「丹陶瓷DanCeramics」創辦人吳慧芳

靜謐工藝中的藍色詩意、創作靈感與故事:專訪「丹陶瓷DanCeramics」創辦人吳惠芳

冬季北風吹得鐵皮屋隆隆響,吳慧芳講起話聲音不大不小,不疾不徐,偶有淺淺的笑,給人一種自適恬靜的感覺。69 年次的她,在 10 多年前投入專研陶瓷工藝,至 2010 年才從北部回歸老家苗栗,在市區郊野一棟閒置高爾夫球練習場的鐵皮建築裡,成立了「丹陶瓷工作室」(DanCeramics),這裡可算是她從陶土雕塑進入到生活陶的轉戾點。

吳慧芳先從介紹工作室開始,繞一圈下來看到什麼說什麼,那偌大場域裡的設備相當齊全,除了兩座分別用以還原燒與氧化燒的瓦斯窯,還有練土機、陶板機、拉坯機、噴釉器等。停在滿是貨架的區域,一層一層擺滿小號藍色塑膠籃,拉開來裡面全是試釉片,一片一片排列整齊好像方塊酥,且每一片的正面都有編號,背面也有記號,顯示所用的釉藥配方與燒製方式(還原燒或是氧化燒),總計超過兩萬片,不說還以為是這是待出貨的餅乾工廠。最後,她停在一只陶碗前。捧起那有如藍天鑲白雲的彩器,她慎重說道:「我的絞胎創作就是從這個碗開始的。」

吳慧芳的創作主要以茶道具為主,她特別喜歡絞胎,將不同的土揉和後再拉坏成型,就能變化出抽象且具有線條感的紋理。
吳慧芳的創作主要以茶道具為主,她特別喜歡絞胎,將不同的土揉和後再拉坏成型,就能變化出抽象且具有線條感的紋理。

不停重新起步的創作路

聽吳慧芳講起自己的陶路,那歷程不能說是跌宕,但也足夠轉折了。生長在陶窟苗栗,吳慧芳從小看陶工工作,對於陶不陌生,卻也未曾想到要學陶。並非美術本科生的她,甚至還選讀了與美術相去甚遠的資訊工程科系,只是在短暫就讀期間,領悟到這並非志向,才又重考上了東海大學工業設計系。

吳慧芳是走工設的好手,大學時她征戰大小設計比賽,拿下臺灣照明燈飾設計競賽首獎(2001 年),到義大利Domus Academy 攻讀設計碩士,又得到義大利 Plastic4TheHouse 家具設計競賽首獎(2005 年),正當許多人以為她會繼續走工設時,她卻選擇飛到舊金山的房產公司當軟裝設計師。最終,她又覺得這與她人生想走的方向不太一樣,遂決定回到臺灣,重新起步。

「我當時強烈感覺到想做一件我自己的事,於是便像海綿一樣,一直去吸收不同的知識,一直感受我自己的形狀。」吳慧芳溫和說道。她曾嘗試金工以及石,最終在觸碰到陶土時,發現這個柔軟可塑的材料極度親合自己,便定下了以陶土為媒介的創作方向。2009 年最初的丹陶瓷,是以陶土雕塑為主。「我那時心中有一個畫面,就是希望有一天一定要在很漂亮的空間裡面展覽我的作品。」談起青澀的夢想,如同讀自己小學作文「我的志願」,吳慧芳莞爾一笑,態度泰然。

在探索自己的創作方向的那段期間,她每天不斷重複調釉色、試燒、歸檔...... 經過了兩萬多個的試片,她也終於找到屬於她自己的藍色。
藍色是吳慧芳的代表色,在探索自己的創作方向的那段期間,她每天不斷重複調釉色、試燒、歸檔...... 經過了兩萬多個的試片,她也終於找到屬於她自己的藍色。
在探索自己的創作方向的那段期間,她每天不斷重複調釉色、試燒、歸檔...... 經過了兩萬多個的試片,她也終於找到屬於她自己的藍色。
在探索自己的創作方向的那段期間,她每天不斷重複調釉色、試燒、歸檔...... 經過了兩萬多個的試片,她也終於找到屬於她自己的藍色。
在探索自己的創作方向的那段期間,她每天不斷重複調釉色、試燒、歸檔...... 經過了兩萬多個的試片,她也終於找到屬於她自己的藍色。
絞胎顯現出不同色彩變化的層次感。
吳慧芳並非只創作藍色的作品。她喜歡絞胎顯現出不同色彩變化的層次感。

一千多個日子的寒窗試燒

因為是工設背景,她想起自己曾十分著迷電腦 3D 繪圖的自由塑形,於是她從這個概念出發,創作首件陶雕塑系列《你們有誰知道?》作為身為陶藝家的自己,回首人生來時路的紀錄。這件胎瓷如蛋殼脆弱的作品,以揚舞於空氣中的自由流線得到青睞,先後入選澳洲 Gold Coast International Ceramic Art Award、西班牙 BIENNAL DE CERÀMICA D’ESPLUGUES、盧森堡 Marché des créateurs 展,以及 101 年全國美術展,其中一件並被盧森堡當代美術館的前館長私人典藏。

吳慧芳說,此時的自己還不算是真正地懂陶,只是以陶進行創作而已,真正的學陶是在得獎後才開始。基於務實的生存理由,吳慧芳認為自己必須投入生活陶,而為了更精細掌握創作,她先向楊作宗老師學釉藥,再去湯潤清老師的工作室學拉坯,而這一投入卻又去了五、六年時間,直至 2018 年她的新作才登場。

先釉而後陶,吳慧芳的學習次序與常人不同,而在學釉與學拉坯之間,甚至還相隔了三年。問吳慧芳這消失的三年她去做了什麼,她說其實也沒兼差什麼工作,就是一個勁的每天起床、調釉色、上釉、試燒、紀錄、歸檔......這三年期間她把自己活得像個大英博物館的圖書編目員,日復一日地,把日子過得專一近乎單調了。茫然看向那兩萬多片的試釉片,突然領域到眼前這位可人,那輕輕柔柔的話語下,有刻在骨子的執拗。

吳慧芳的工作室原本是高爾夫球練習場,偌大的空間讓她可以在此進行她的創作試驗。
吳慧芳的工作室原本是高爾夫球練習場,偌大的空間讓她可以在此進行她的創作試驗。
吳慧芳的工作室原本是高爾夫球練習場,偌大的空間讓她可以在此進行她的創作試驗。

在不可能的世界裡追求百分之一

沈浸於材料與技術的世界,吳慧芳從兩萬多片試釉挑出五千多片,從中篩出兩百多片,最後選定十種配方為主要研究方向,在陶土與釉無盡配對組合的實驗中,她偶然發現絞胎結合釉藥產生的有趣變化。端起她介紹自己的最初那只器,初春晴朗的天空藍是她所鍾愛的色調,這個簡單的意念鋪開了她在生活器物的創作之路。只是,她沒想到這卻把事情推向了莫大的困難。她慘然一笑,說道:「我幾乎困在這件事裡三年。」

吳慧芳解釋,自己的釉藥配方並不好燒,如果是用氧化燒,可以輕易燒出藍色,卻不會有白加藍色的組合;而如果是用還原燒的話,是可以燒出白加藍色,但發出藍色的機率卻很低。「有前輩看了我的作品,咬定我的釉色一定是銅發色,然而我的釉藥並非這個方向。」真實的成因是,她是用反覆窯燒去逼出藍色的。

會如此瘋魔,還有另一個原因,是她的釉藥配方有非常嚴重的起泡問題,初期燒成率低到不足 10%,她形容那是每次打開窯門,都有心臟被暴擊的感覺。而為了找出起泡的原因,她反反覆覆入窯燒,最終在撿起某只器物時,發現火吻六七回的釉竟呈現出濃郁的色彩與兔毫的纖紋。「如果不是因為我一直失敗,我可能不會這樣一直燒,也不可能會發現這件事吧。」

嘟起嘴!突破壺的造型想像

從茶壺、茶杯、茶海、茶盤,吳慧芳以茶道具為起點,展開一整套的絞胎創作,同時也嘗試突破壺的形狀。端起吳慧芳的壺,各個表情皆不同,有的滿身刻紋像是從木雕師家出走,有的噘起短胖的壺嘴一臉討拍,或是長了漏斗型的壺嘴,折出一個不羈的角度,嗆那旁邊蓋上頂了一撮金髮的壺,一班同學都在爭與眾不同,但集合起來卻又默契得很。

吳慧芳喜歡嘗試不同形狀的壺嘴,而一把壺看來小巧,設計細節卻息息相關,壺嘴的改動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必須考量比重、斷水、密合、角度等,每個「與眾不同」都是顧前顧後審視出來的結果。「我很難說這是什麼流派,但我喜歡肥嘟嘟的茶壺。」像鼓起腮幫的孩子,在茶人手裡撒嬌討香,如同工作室裡不請自來的貓,恣意地向人討乖,好比茶席上的萌寵。

採訪時,談及創作路上的抉擇、放棄、重新開始,她從未流露出艱難的表情,反而欣喜地說:「因為我的靈魂是自由的。」

採訪時,談及創作路上的抉擇、放棄、重新開始,她從未流露出艱難的表情,反而欣喜地說:「因為我的靈魂是自由的。」如夢中囈語的一句話,使人忘卻外頭的寒風是多麽冷,不禁為她最新個展的命題《雨是懸掛起來,讓風吹斜的》默默在內心補上一句 — 但你的心是安放的。吳慧芳的藍,是恬靜且溫暖的顏色。

文字:李佳芳
攝影:王士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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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國家工藝成就獎」得主粘碧華:以創作和教學承續傳統工藝,推廣刺繡的古典美

粘碧華

坐在繡框前的粘碧華,拿著線來回穿梭布面兩端,手眼累了,便起身走到廚房泡茶、煮點吃的,再歸位繼續。已屆坐七望八的年紀,在他生活場景裡,仍有好幾件落地大繡框正在進行,創作能量飽滿依舊。2023年,75歲的粘碧華獲「國家工藝成就獎」,賀文裡頌揚四十年來等身的成就──刺繡首飾、當代繪繡,創作和教學不輟。作為此獎項辦理以來的首位獲獎女性,跨越在工藝時代的鴻溝,粘碧華嶄新而靈活的思考,縫合刺繡的過去和未來。

推廣刺繡的難與樂

言談間,粘碧華常有感刺繡與現代人運用時間的方式相背離,於是問,擔心刺繡消失嗎?他說,當然,也不能在他手裡消失。他想過,最理想是從小開始接觸。因此,他到訪小學分享刺繡工藝,從臺灣東部的花蓮、中國上海的台商學校,遠至新疆。他也曾主動寫信給國小校長,消息卻石沈大海,兩個禮拜後致電,得到校務忙碌的回絕。有心傳承工藝卻遇令人洩氣的事,也不減粘碧華的熱忱,他反倒將教學做為實驗場,將心中疑問,從推廣教育的過程自尋解答。

例如,他好奇「刺繡可不可以符合我們的時代」,他想出只要有十人以上,不限年齡身份,有人想學就教,沒有預想結果,實際執行時反應熱烈,粘碧華陸續在台灣各處完成三十場的現地教學。同時,他也理解大作品在當代難誕生,如果一人無法完成的,就集合眾人之力。他將參與學員所完成的繡片,總計594個,串連為大型作品《繡片視窗:跨越傳統與未來的彩虹》,催生出寓意美麗的集體作品,也象徵古老工藝面臨的現況。

走入大眾的教學,粘碧華以「刺繡播種」命名,他體認從來沒有接觸刺繡的人,沒有欣賞它的機緣,將來也不可能用刺繡來創作。如何吸引人,他想先讓大家好上手,著手每次只教一種針法的推廣,把有志者導航到刺繡的路上。他也發現大家目的地皆不同,有些人是為自身創作,也有想做藝術史研究的人,還有人從練習針法中感受心情平靜、培養心流。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為針法發聲與革命

綜觀粘碧華為刺繡致力所為,面向廣袤。他出版《刺繡針法百種》一書,有系統的簡史針法並詳細示範。書中前言寫道:「剛開始迷上刺繡時,我只知道幾種簡單的針法,例如在小學美勞課上所學過的『鎖針』,『直針』、『滾針』、『刺針』、『套針』等易懂易學。」並自述創作初期,全憑熱情與活用針法,因而有了刺繡首飾的系列。粘碧華投入久了,自然想了解更深。透過翻查史料,與名家學習,亂針繡的國寶藝師陳嗣雪,也是他的老師。

身為刺繡工藝家,粘碧華說:「我很公正對待所有的針法。」他指著傳統繡品裡經典的牡丹,以此分析針法間的合作關係。長短套針線段繪出如真的花瓣,而處理邊緣針法就是配角,「這些針法永遠做不了主角,我為他喊冤。」

粘碧華活用針法,擅融合東西方特長。他也喜愛探索,傳統刺繡中少有但其他纖維工藝會使用的技法,「像織布有經紗跟緯紗,我把它研究出來。繡出來斜一針,做成斜面,就變卡其布的紋路。」自學其精髓,拆解再應用,同時他的創作題材跳離傳統,多取材自生活感悟,當思想與技法都不落窠臼,手中所做的成品成為針法自由發揮的舞台。

與刺繡的關係,他更近一步解釋:「我常常在想,我可以為刺繡做什麼。它像一個大朝廷一樣,我問它我可不可以這樣做,也會有點小小背叛他。」粘碧華認為刺繡無非是線的運動,但要如何動,他想做的是具革命性的行動。因此,他從既有針法,創造出屬於自有特色的路徑。譬如,想要快,製作時使用纏繞線,增添視覺面積。除此,他也多方學習各種工藝,像裱褙,他可以將想做的大作品一段段分開製作,再結合。易於攜帶的尺寸,即使出門旅行也不中斷創作,為刺繡多爭取了時間。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仰望母親,深掘歷史

粘碧華大學主修英文,初入社會時,先從事繁忙的貿易工作。踏入刺繡工藝的故事,諸多報導都曾提到母親的針線盒,「懷了孩子,辭掉工作。停滯下來我就想,要找個工作來做,一樣比較少人可以做的。正好看到媽媽送的針線,我就利用不浪費。用這些線開始繡,繡給誰呢?繡給孩子吧!」他從櫃子拿出珍藏多年的迷你香袋,上頭繡的彩虹、葉子、流星,簡單的圖案,保有做刺繡純粹的初衷。粘碧華說,當時是回想起被母親如何照顧,他便這樣照顧自己的小孩。來自原生家庭的傳承,不只物理層面,還有精神性的。粘碧華的母親畢業於臺北帝國大學(今臺灣大學)護理系。在粘碧華記憶裡,小時候穿的衣服是「洋裝」、「西式的」、「媽媽做的」。成長過程中,也看著母親學車繡、皮雕、陶瓷設計,對藝術有著極大熱情與動力,「媽媽什麼都會,就是沒有停過,我想是這樣的精神影響著我。」

1989年,粘碧華到英國進修金工,再攻讀服裝設計碩士。他回憶,39歲重返校園做個老學生,有對於東、西方針法的研究慾,還有首飾造型上的再探索。當時他已在輔仁大學、實踐大學教學多年。此外,首飾是他思索刺繡在現今社會留存的解方。「首飾可不可以用替代材質,那我就用刺繡來做。而刺繡首飾做久了。我又想,是不是應該追尋首飾的面貌。」

粘碧華習金工後,開始創作一系列金屬線與刺繡結合的作品。當時,影響他甚深的,還有異國的文化衝擊。街上的樹木物種、建築的樣式,和亞洲全然不同風景。面對新事物,他常保開放心態,廣讀藝術史,更因年齡與教授們相仿,跟著他們看展覽、賞收藏,也因為母語是中文,曾被帶去認銅鼎上的文字,有了不少見識珍貴文物的機緣。

在古老工藝中理出新格局,熟讀過往史料是粘碧華的途徑之一,「我的朋友是藝術史方面的教授,欣賞歷史文物,知道所屬什麼年代。在旁邊聽,就覺得自己很欠缺,趕快去買書、看書。我認為研究文化就是研究經濟,知道這些是連接一起。你就不會輕視文化。」曾被輕視嗎?粘碧華說自己很幸運,但刺繡沒那麼常民接受了。他解釋刺繡的基底多在布料上,如果人們認為刺繡就是一塊布上弄點針線,那麼,又如何願意花大錢買塊布呢。「價值感是關鍵,怎麼樣造就價值感,就是你跟這時代的其他人有不同觀點。」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轉換視野,做永遠的實驗家

粘碧華的工作室橫幅掛著作品《漂鳥集》,名字源於詩人泰格爾,名為鳥,卻不見鳥的意境,充分表露他的核心精神,「所謂的漂鳥,就是一隻失群的候鳥。漂鳥盤旋的角度由上往下看」,從鳥瞰大地的視角,他繡出枝幹形體卻又不似平時大家見到樹的模樣,他說,沒有所謂人類看植物的方向。那麼,刺繡也不再駐足於寫實面向,轉換成抽象題材,開拓媒材與技術更多的可塑性。

為推廣刺繡,粘碧華展現無垠的包容力,當他回到創作裡,他是嚴謹而有原則的,「我認為,當代創作不能模仿自然,說是寫生也不行。因為藝術不是模仿,」他認為刺繡是專注在針法之美,直刺工藝本質,「我們做刺繡不要去仿這些那些,不要去追求繪畫的美,不要去追求不相干的。做刺繡不能做一個圖案的填色。你假使做了,我覺得就委屈了刺繡。」語氣既肯定且堅毅。

粘碧華獲國家工藝獎,已被視為在工藝的最高殿堂。他認為一名工藝家,功與藝都得好,「藝術修養要與時俱進,並注意到時代的需求」。面對自己往後的工藝路,他這麼說道:「我不去做重複的,我也不抄襲我自己,我就往前走。但,是往後走、還是往前,我也不知道,我還在實驗。」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11期)

文字 / 王涵葳

攝影 / Kris. K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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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微著金工」創辦人葉秀薇:自由混搭複合媒材創作,探索金屬編織的工藝美學

「微著金工」創辦人葉秀薇

工業設計師出身的葉秀薇,在設計公司執業十餘年有了職業倦怠,於是利用假日尋找有興趣的課程進修,因為過去讀的是設計,大學聯考亦是術科,因此對繪畫與工藝相關領域並不陌生,曾經嘗試接觸陶藝、木工和繪畫等各式各樣領域,最後毅然決然投入金工懷抱,在其中找到自由混搭複合媒材創作的快樂。

「大約於十三、四年前便下定決心投入,因為金工可以在一張桌子完成所有的事情,不像陶藝需要窯燒,或木工需要大型工作空間,金工只需要一張書桌,甚至焊接也只要一座小型工具組合,不佔家裡太多空間,就可以自己生產小量物件去賣。」葉秀薇辭掉工作後,沒有立即創業,而是選擇到到義大利佛羅倫斯藝術學院鑽研金工技術。她分享,義大利學院的工藝工坊較像是產學合作,和臺灣大學上課模式不大相同,創作工坊空間很有特色,類似商店,店舖前端販售工藝商品,工藝家就在後端工作,如果有客人進來詢問,工藝家也可以直接出來招呼或和消費者聊工藝,近距離接觸對商品有興趣的客群,「我對這種風氣滿喜歡的,所以現在也有用類似的方式去規劃課程。」

跨領域的金工技法

「喜歡金工是因為它在當代發展屬於複合媒材。」葉秀薇在學習過程中,發現金工技法和工業設計於某種本質上是相通的,由於歐美從古代就開始流行至今,時尚產業億頻繁使用的「Enamel」材料技法,在臺灣翻譯成琺瑯,中國命名為景泰藍,在日本則稱之為七寶燒,雖然名稱隨著地域文化性而有不同,但回到本質,都是用琺瑯粉進行燒製而成的一種技法。

 「最近這幾年我比較常做的是銅編,它是用銅的金屬去編造的雕塑。」 工作室中有許多件大型銅編作品,「之前我參加過立陶宛的編織主題展,他們認為編織是一個想法的表達,而不是材料。」葉秀薇也用銀線、金線創造可配戴的小型首飾,時而配合琺瑯燒製為作品注入繽紛巧思。

 「我喜歡金屬編是因為它立體,而不是平面的,透過經緯線的交織呈現空間感。」在創作上,她不拘題材,「我有時候不會刻意去想一個概念,而是從做的過程去收斂想法。」不同於以前做設計的思考邏輯,必須想辦法解決問題,「設計師看似好像可以主導美學,但實際上因為是產業團隊一起合作,事實上工作重點根本就很少。」因為曾經置身工業設計的葉秀薇深刻有感,而金工可以著重個人工序上的創作,同時專注表達創意,她坦承其實創作只要遇到認同作品漂亮,或有共鳴的人,那這件藝術品的價值就成立了。

葉秀薇著迷於銅編的製作。(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葉秀薇著迷於銅編的製作。(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金屬編織的立體雕塑

琳琅滿目的工作台上,擺滿金屬線編織的各式作品。「這個叫做螺旋編。」她用銅線編織纏繞成一捆沒有特定方向或造型的階段性概念雕塑,可以繼續往下編織,也可以用陽極電鍍創造色彩,其細軟特性攤在陽光下會衍生浮動光影。好奇金屬編織是否可以歸類在軟雕塑,葉秀薇認為現代普遍對媒材、原創的接受度越來越高,以本質而言,它算是編織,但是結構軟硬沒有絕對定義,如同3D列印可以列出金屬、陶藝或建築,結論只要能建立結構或許都可以被接受。

剛開始創業的前幾年為了溫飽,生產銀飾品是最快賺錢的管道。葉秀薇擅長以金屬線編織雕塑呈現可配戴的藝術作品,圓融活潑的水滴造型,有銀線、金線、銅線等多重材質,加上鏈條或中間穿過一枚胸針,便是點綴整體造型的最佳裝飾。

葉秀薇現場教學銅編技法,「這個方法叫做e編」她一手拿起圓管的筆,一手抓著粗度0.5的銅線在筆上螺旋狀環繞,「通常會繞一段長度20公分的螺旋狀彈簧來編織」捏住彈簧一頭延展成英文字母小寫「e」的造型,開始一圈扣著一圈,「一開始都會讓學員做自己的手環,它是最容易從生活中獲得量測的物件。」不停地重複扣和編,課程第一階段的手環便逐漸成形。

工作室有無數小型作品,有些是葉秀薇的作品,其他則是她的收藏。(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工作室有無數小型作品,有些是葉秀薇的作品,其他則是她的收藏。(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將銅線纏繞在筆上,即可得到繞圈的銅線。(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將銅線纏繞在筆上,即可得到繞圈的銅線。(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以e編置成的大型裝置作品,搭配不同顏色的銅線,以及編織的結構變化,整體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大型藝術裝置。(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以e編置成的大型裝置作品,搭配不同顏色的銅線,以及編織的結構變化,整體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大型藝術裝置。(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琺瑯燒製的鎔鑄色彩

知道這次訪談主題是談〈熔與鑄〉,葉秀薇準備以「琺瑯燒製」示範「熔」的過程。取小片金屬素材,在表面灑琺瑯粉進行熔融燒製上色,是在金工創作中表現色彩的其中一種方式。

只要是銅、銀、金,琺瑯粉都可以附著其上。她分別取一片平面銅片和一枚銅編雕塑作品,呈現兩種略有不同的燒製方法。首先,為去除平面銅片的氧化物要先浸入硫酸氫鈉液體泡酸,大約2至3分鐘取出,用水沖掉殘留酸液、吹乾,然後取張白紙放上銅片,就可以取一瓢琺瑯粉輕灑在銅片上,手法類似在蛋糕上灑糖粉,稱為乾灑法。灑到看不見銅片顏色,就可以放入高溫750度的烤爐燒製,燒製時間隨物件大小而定,小銅片吸熱速度快,琺瑯粉變成光滑面後便可以取出平放冷卻,如果發現銅片上有橘皮或想要顏色更飽和,便能再重複灑粉、燒製、冷卻的步驟。

同時,要在銅編雕塑表面燒製琺瑯,第一步要先在上色區域塗CMC植物膠,幫助琺瑯粉黏著,葉秀薇同樣用80目的琺瑯粉和網塞,以乾灑粉作法,撒上粉末直至看不見金屬顏色,就可以放在網架上進爐燒製,同樣等溫度到達750度即可取出,如果還看得見金屬線材,就重複灑粉、燒製、冷卻的步驟。「用白紙墊在底部是為了接掉下來的琺瑯粉,方便下一次使用。」一公克10元琺瑯粉相當珍貴,使用白色紙張也可以避免混色,以防無法倒回原本的罐子再使用。

琺瑯燒製示範。(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琺瑯燒製示範。(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無法取代的美學工藝

而「鑄」造在金工技法中會使用到蠟,「現在非常多金工領域的人會用3D列印列出蠟雕塑」省去手工雕塑的時間。雖然科技發達,每年都有新工具,各式各樣的錘子,還有可以精密設定溫度階段的高溫熔爐,3D列印也非常方便,「別人問我大家都在研究3D列印,為什麼我不買一台。」曾是工業設計師出身的葉秀薇不以為意,「我才剛從那個領域跳出來,幹嗎又跳回去」對她而言,那不過是XYZ軸線成形的軟體,但美學卻與人有關,假設使用電腦替代絕大部分人工,「藝」的含量便愈來愈少。

 「技術不會隨著當代科技工業發展而消失。」即便近來很流行用AI演算法自動生成圖像,但仍需要透過美學涵養,才能挑選出好看或是沒有誤差的繪畫,雖然工作可以變得快速輕鬆,卻不代表可以忽略美學的重要性。

 「工藝有一部份是靠身體的記憶。」葉秀薇從今年開始調整金工課程的形式,盡量屏除只有幾個小時的體驗課,改成包含8堂金工技法+4堂製作指導的「學期制」,以及依照個人時間安排一週上課四天的「密集制」,每堂課四小時,每次上課最多四人,透過拉長學習時間,讓學員自己動手操作學習技法,透過雙手創造記憶,撇除速成才能真正讓大家對金工領域有更進一步的認識。

每人學費兩萬五千元包含指導、工具和場地使用,課程種類大致分為金工、蠟應用和琺瑯,學員可以自由選課,但作品材料需自行購買。葉秀薇不藏私,會跟來上課的學員分享她購買材料的廠商資訊,「我希望他們都可以去跟廠商購買,店家才不會倒,我想讓這個產業是循環的。」學員自己到店裡可以認識更多金屬材料,店家也開心,「偶爾會送我小東西或材料,這就是一個友善的循環,何樂而不為?」

葉秀薇主要開立的都是小班制課程,希望透過深度教學讓學員們認識金工之美。(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葉秀薇主要開立的都是小班制課程,希望透過深度教學讓學員們認識金工之美。(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以銀線編織成的項鍊,輕盈又亮眼。(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以銀線編織成的項鍊,輕盈又亮眼。(圖片來源:《生活工藝誌》第十期)

文字/何芳慈

攝影/一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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