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鏡:KAGAMI》製作團隊Tin Drum:坂本龍一的預知死亡紀事,用MR科技留下永恆

專訪《鏡:KAGAMI》製作團隊Tin Drum:坂本龍一的預知死亡紀事,用MR科技留下永恆

2023年3月,不畏挑戰電影配樂與聲音實驗、被樂迷暱稱「教授」的日本音樂巨匠坂本龍一終不敵病魔逝世。然而,他生命最後的演出卻被混合實境(MR)技術保留了下來,成為永恆。

2024台灣國際藝術節(TIFA)於2月23日~5月11日登場,《鏡:KAGAMI》也即將再現坂本龍一身影,而MR藝術工作室Tin Drum創辦人Todd Eckert親自解密,如何用48台同步攝影機與MR眼鏡施下科技的魔法。

(圖片提供:Tin Drum )
2024台灣國際藝術節《鏡:KAGAMI》宣傳海報。(圖片提供:Tin Drum )

拉丁文有一句格言Ars Longa, Vita Brevis(生命短暫,藝術恆久長存),深為坂本龍一所鍾情。他自2014年罹患咽喉癌,死亡如陰影隨行,可創作精神不滅。Tin Drum創辦人Todd Eckert回憶兩人合作機緣,或許早在2019年就展開了,那是在美國洛杉磯一場酒店的表演,坂本龍一非常有活力,演奏優雅依舊。

(圖片提供:Tin Drum )
坂本龍一為《鏡:KAGAMI》留影的宣傳照。(攝影:Luigi and Iango,圖片提供:Tin Drum )

「到了2020年初時,他正在思考自己所能留下的遺產,以及這次演出延續他與觀眾之間關係的重要性。我不確定這是不是種(生命邁向盡頭的)預感,更可能是個很實際的原因——他已經經歷過一次激烈的癌症療程,無法不意識到自己有限的生命。」

拍攝於2020年底在東京進行,第一天一早坂本龍一看了腫瘤科醫生,確認癌症復發。Todd提到演奏當下他在情感上非常投入,「我記得他變得很削瘦,那絕不是虛弱,但作為導演,我不希望讓他過度疲憊。」而他在20233月下旬去世,隨後6月在美國紐約The Shed首演的《鏡:KAGAMI》,似乎也成為坂本龍一的預知死亡紀事,一場寧靜而優美的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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坂本龍一於2020年12月在東京參與動態立體捕捉過程的側拍。(圖片提供:Tin Drum )

不是生命盡頭,而是音樂永存的精神

坂本龍一的作曲技巧早在Todd的龐克少年時代留下印記——他當然不只聽過《俘虜》(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著名的電影同名配樂,最早可能是1981年的《左腕之夢》(左うでの夢)——熱愛音樂的他中學時代開始做音樂記者,接下來10年投身音樂和電影。他曾擔任英國搖滾樂隊Joy Division傳記電影《控制》(Control)的製片人,電影斬獲坎城影展、英國影藝學院電影獎等獎項。

「自童年以來,音樂對我就是一種神聖的藝術形式,因此我一直想要與音樂藝術家建立深刻的關係。」Todd分享坂本龍一對所有事物充滿好奇,似乎永遠活在當下,大多藝術家在拍攝空隙多會回到梳化間,可他樂於交流,與他談小時上學的故事、談自己的父母,「甚至像都會生活(urbanity)對他的意義等人生觀念,我們還談論建築家Frank Lloyd Wright的落水山莊和Andrei Tarkovsky的電影,簡直所有事情都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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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6月《鏡:KAGAMI》在美國紐約外百老匯劇院The Shed上演時,劇場外搭配展出。(攝影:Ryan Muir,圖片提供:Tin Drum )

《鏡:KAGAMI》的曲目包含著名作品〈Energy Flow〉 和〈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以及很少演奏的〈The Seed and the Sower〉等。當Todd問起坂本龍一是否有還未發表的曲子,他從包包中拿出註記為〈BB〉的樂譜,那是專為紀念精神上的父親、義大利名導貝托魯奇(Bernardo Bertolucci)而作,只有葬禮上導演的家人聽過,而這也成為表演末曲。

(圖片提供:Tin Drum )
坂本龍一為《鏡:KAGAMI》留影的宣傳照。(攝影:Luigi and Iango,圖片提供:Tin Drum )

觀眾將戴著MR眼鏡,浸淫在優美的環繞音效之中,或能聞到特殊的香氣,在長達1小時與大師共遊的音樂旅程中,可以坐著看表演,或可自由漫步、探索。Todd說,「環景式的呈現擴大觀眾視角的潛力很吸引人,基本上很公平,沒有人會坐到不好的位置。」這種體驗既集體,又很是個人。

而「鏡」,正意味坂本龍一不老的虛擬鏡像。要說服觀眾眼前不只是虛假的電腦CG人物,Tin Drum必須透過容積擷取技術(Volumetric Capture),以48台攝影機每秒60格高規格同步錄影。

最初Todd計畫請坂本龍一演奏只有加重按鍵的鍵盤進行拍攝,盡可能簡化樂器的體積、結構避免遮擋鏡頭,「當他想以一架真正的演奏會三角平台鋼琴錄製時,技術難度倍增,超過這領域中任何人曾嘗試過的,而實際上之後也還沒有人做到。」音樂家對演出的堅持讓Todd同意了,可5個月後取回拍攝資料時,他坦言心中一冷,形容一半的畫面中坂本龍一看起來「就像一顆裂開的栗子」,不過最後還是克服了,順利重現坂本龍一風雅、充滿生命能量的身姿。

(圖片提供:Tin Drum )
在劇場空間之中,戴著耳機的觀眾圍成一圈,觀賞坂本龍一回歸人世般的身姿。(攝影:Ryan Muir,圖片提供:Tin Drum )

以 MR 施下虛實交錯的幻覺魔法

技術並非一蹴可幾,在2016年創立Tin Drum之前,Todd曾在英國遊戲開發商Eutechnyx擔任北美區總監,參與美國NASCAR汽車競賽的遊戲製作。他獲取賽事許可,同時與Fox Sports建立合作夥伴關係,指導過場動畫、動作捕捉,就是在這時,他接觸到XR技術、產生了興趣。其後他又加入到Magic Leap的開發團隊之中,一個致力開發商用AR(擴延實境)、MR眼鏡的科技品牌——這成為Tin Drum現在使用的設備與技術基礎。

在人們印象中,ARMR技術大多是透過螢幕(如手機、平板電腦)呈現,如同風靡一時的手機Pokémon GO遊戲,可他偏好能結合耳機聽覺的MR眼鏡。「我覺得螢幕過於主導人們理解世界的方式,它們中介了人的體驗,讓我們永遠無法完全沉浸其中。」

(圖片提供:Tin Drum )
在The Shed的演出中,觀眾佩戴著MR眼鏡,體驗露珠般穿過雙手的MR特效。(攝影:Ryan Muir,圖片提供:Tin Drum )

Tin Drum2019年英國蛇形藝廊打造的《生命》(The Life),「行為藝術教母」阿布拉莫維奇(Marina Abramović)表演以虛擬形象躍身展廳,一時轟動,甚至在2021年成為佳士得拍賣首部賣出的MR行為藝術作品。《生命》由32台攝影機錄製,製作自然沒有新作《鏡:KAGAMI》複雜、虛像活動範圍較小,卻也讓他們初探MR科技的表現性,奠定下基礎。

Todd也喜歡傳統電影,但觀眾並未能親自在場觀賞,2D表演影片不如在表演當下的演廳中感受即時,「MR4D電影使我們有能力感受事件以及自己身在其中的現場。」此外,傳統電影中導演能事先決定作品呈現,但這不會在現場演出中發生,而XR技術更讓觀眾能移動視角,自由選擇觀看方向,「在表演當下任何事情都可能發生,從前無法讓觀眾與表演影音紀錄中的那一刻建立起真正的聯繫,但MR技術讓我們有這種可能性,對我與Tin Drum是勝過一切的刺激。」

(圖片提供:Tin Drum )
在The Shed的演出中,觀眾能在劇場中自由走動,體驗露珠般穿過雙手的MR特效。(攝影:Ryan Muir,圖片提供:Tin Drum )

XR領域的眾多技術中也包含VR(虛擬實境),為什麼他獨愛融合ARVRMRTodd解釋VR全然的虛擬世界剝除與現場的關係,不太吸引他,形容是「如此孤獨的體驗」。MR技術能含納實體空間,每場演出都是當下、獨特的互動,這次《鏡:KAGAMI》就將與國家戲劇院產生新的化學效應,他興奮地說,「當表演出現在舞台上,讓我們有機會進入彼此的世界,存在於觀眾的視野中與之共舞。」

(圖片提供:Tin Drum )
坂本龍一為《鏡:KAGAMI》留影的宣傳照。(攝影:Luigi and Iango,圖片提供:Tin Drum )

讓觀眾與藝術的聯繫成為永恆

Todd說起創立Tin Drum的初衷,「我一直對創造藝術家和觀眾之間更深入連結的體驗感興趣,希望這些能夠長期存在於公共領域之中。」建築正是最與人們日常相關的藝術形式之一,Tin Drum導演Yoyo Munk2021年倫敦設計節中與日本建築家藤本壯介合作《梅杜莎》(Medusa),將V&A博物館的拉斐爾展廳(Raphael Court)打造成虛擬作品與實體空間、現代與古代、自然與人造建物交會的場所,「我相信這件作品之所以產生如此深刻的意涵,是因為Yoyo Munk將藤本壯介的概念並置在不同時代的視野中。」這會是Tin Drum未來繼續深入研究的領域之一。

(圖片提供:Tin Drum )
2021年倫敦藝術節中,Tin Drum與日本建築家藤本壯介合作,將V&A博物館拉斐爾展廳變換為古今虛實交錯的空間。(攝影:Ryan Muir,圖片提供:Tin Drum )

談起近期,他透露團隊導演Mary Hickson正進行新作,而英國近年代表性劇作家Simon Stephens也為他們撰寫一種全新形式的敘事劇場,並由劇場名導Sarah Frankcom執導。

談到XR技術,自然聊到2021Metaverse瘋潮,那以平行虛擬時空連起一切的未來想像,因XR技術還未成熟,價高、未能普及化而暫時褪去。

Todd分享現在作品已觸及數萬人,他正步步實踐Tin Drum連結人們的心意。技術限制始終存在任何創作之中,他認為這迫使創作者必須更有創意,「幻術一直存在人們周遭,特別是在劇場中透過光的亮與暗表現,這也能輕鬆藉由精巧的程式碼實現,所以無論是什麼機制,我只希望它能讓我們的觀眾有所感受。」

(圖片提供:Tin Drum )
《鏡:KAGAMI》讓觀眾戴著MR眼鏡,感受混合實拍紀錄、虛擬特效與現場環境的畫面音效,體驗既集體又私密的觀賞經驗。(攝影:Ryan Muir,圖片提供:Tin Drum )

這也如同當今的AI,他認為面對一陣陣新科技的突破,不應恐懼,也不該過譽,「就像任何工具一樣,它們是否實用終將根據我們願意為作品付出的努力而定。」就如同《鏡:KAGAMI》之中,科技就是表演的載體,但他更重視藝術造就人們共感的作用。「所有科技的光采終將隨時間淡褪,但藝術是永恆的。」如同坂本龍一為這次表演幽默寫下:「跨越千年萬年的共情,啊!可惜電池撐不了那麼久。」

(圖片提供:Tin Drum )
(圖片提供:Tin Drum )

Todd Eckert

Tin Drum創辦人、執行長;《鏡:KAGAMI》導演。過往長年投入音樂、電影領域,2007年擔任電影《控制》(Control)製片人,獲國際殊榮無數。其後任英國遊戲製作公司Eutechnyx北美區總監,並於2012年起擔任MR科技公司Magic Leap內容創意總監。2016年成立MR藝術工作室Tim Drum,團隊代表作有2019年與Marina Abramović《生命》(The Life)、2021年與藤本壯介《梅杜莎》(Medusa)、2023年與坂本龍一《鏡:KAGAMI》。

文|吳哲夫
攝影|Luigi and Iango、Ryan Muir
圖片提供|Tin Drum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4/2月號《電影&影集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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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先生與舞者們」周書毅 ✕ 「微光製造」李尹櫻、王宇光對談——這些年我們走下舞台,在城市山海跳舞

「周先生與舞者們」周書毅 ✕ 「微光製造」李尹櫻、王宇光對談:這些年我們走下舞台,在城市山海跳舞!攝影|Chang Chih CHEN陳長志、林育全、彭柏璋、周嘉慧圖片提供|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微光製造、雲門

當「現代舞」舞出劇場,會發生什麼?與活生生的人和世界,能碰撞出什麼火花?14年來帶著舞作《1875 拉威爾與波麗露》巡演全台130場的周書毅,和創作之外持續在非典型場域帶大眾「到處跳舞」的舞團「微光製造」,聊聊跨出舒適圈,去到人群中起舞的困難與好玩、思考與軼事, 一路上給出與收穫的,又如何帶來如舞步般瞬間卻永恆的能量。

2006年,周書毅的舞作《1875 拉威爾與波麗露》誕生,於倫敦沙德勒之井劇院、紐約秋季舞蹈藝術節等現代舞殿堂得獎、演出後,回台轉向土地與人群,陸續以2010年起的「舞蹈旅行計劃」、2011年重啟的「波麗露在高雄」之名,與舞團「周先生與舞者們」上山下海、出城入市,從沿海的小港機場到茂林最深處的部落,3年來深入高雄38區,10月初,回到衛武營演繹劇場版最終場作為完美落幕。

攝影|Chang Chih CHEN陳長志、林育全、彭柏璋、周嘉慧圖片提供|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微光製造、雲門
2024年10月「波麗露在高雄」歷經3年56場巡演後,重回衛武營上演最終場「劇場重製版」,也將一路上遇見的許多觀眾第一次帶進劇院看了一場現代舞。(圖片提供: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

另一頭,2019年舞者王宇光、李尹櫻成立舞團「微光製造」,從台東鹿野神社、崑慈堂的廟埕、墾丁南灣沙灘,跳到巡演途中的德國、日本,甚至疫情間的線上會議室,帶領全齡素人大眾探索肢體,11月底也在衛武營戶外劇場,和社區社團「省北舞藝」的媽媽們演繹《半島來跳舞》。跳了、編了一輩子舞的3人,認真相信肢體的力量,也用各自的方式大聲和世界分享。

微光製造在臺北松菸。(攝影:林育全)
微光製造在臺北松菸。(攝影:林育全)

Q:最初,走出劇場跳舞的起心動念是?

 書毅 當初海外演出回來之後,還沒有找到其他機會,但又覺得這個作品還有一些可能——所以就上街了!2010年第一次在板橋火車站演出。其實最初就是想用一個較低成本的方式,讓作品還可以活下來。

 尹櫻 常常覺得自己很幸運,雖然學舞是辛苦的,可是當我有一些想像或生活的情緒在心裡時,都可以通過身體去表達出來。但每當邀請媽媽或長輩一起動身體,大家滿常會說「啊,我不會啦!那太難了」,好像「跳舞」是為了某一特定人群而存在,那時就想,能不能撐出一個空間,讓大家也可以在裡面很自在、什麼也不用想地,用自己的身體為自己說話?

微光製造於日本城崎,尹櫻(圖中)帶領大家透過跳舞探索肢體 。(攝影:陳韋勝)
微光製造於日本城崎,尹櫻(圖中)帶領大家透過跳舞探索肢體 。(攝影:陳韋勝)

Q:這些年下來,演出/教學模式如何確立?如何選擇跳舞的地點?

 書毅 「波麗露在高雄」沒有搭台、沒有燈光,每場演出半小時多,內容約20%會因場地變化,譬如服裝、走位、進場方式。最近一直有人跟我說這計畫很「永續」,但我覺得其實就是回到一個「比較簡單的溝通方式」。舞蹈的觀眾有很大的城鄉差距,台北以外的地方,比較少有機會能去進入所謂「現代舞蹈」或是「當代藝術」的思考,但不代表他們沒有這個想像力,所以就想從民眾生活中熟悉的場域切入,讓大家對於表演空間的理解不會很有距離感。

這些年,不少地方還是會期盼看到一個「形式」,有廟宇會說:下次早點講,我們就幫你準備舞台還有雷射燈啦(笑)!大家已經離開所謂「日常的藝術參與」很遠,公共空間有很多規定,不能有金錢交易、街頭藝人只能在特定一條街道⋯⋯,某種程度也違反了藝術表演的自由。所以我很強迫自己一定要去向公園處、路燈處、海港局等等申請很難的場地,去衝撞公共空間的自由度。地點上,我們會蒐集在地人的推薦、IG發問的回覆、舞者的兒時記憶,我騎摩托車一個個去場勘、拜訪,有餘力時也會先到在地學校或老人服務中心、原住民文化健康站教舞蹈課,要費很大力氣、許多溝通才能獲得一個表演空間,但是有趣、正向的。

 宇光 我們從好小開始、跳了好久的舞,一直都是在有架高和彈性的地板上、在鏡子前跳,這是很有安全感的模式,但也希望試試去戶外,透過身體來擾動一下場域和其中的人。每一次的形式完全不同,在衛武營,嘗試因應建築的弧度線條設計隊形或動作;在松山文創園區,一邊是古蹟,另一邊是誠品現代化的商場,我們就選在中間,讓人們因為我們而停下來觀看、甚至是參與;在淡水雲門劇場,當然有非常完整的排練場,但我們刻意不要在裡面,而是在夜晚和大家一起吹風、看夕陽落下來、在草地上打滾,雖然身在劇場,但是把在劇場裡面的事搬到外面做。

有時也會和我們的創作有關聯,試過在《捺撇》德國巡演時,演出前先請觀眾嘗試舞作中的雙人舞步,兩個人把重心依靠在彼此身上移動,透過觀察施力的模式,發掘自己是不是自我意識太高或太過小心等等,更加認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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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跳舞」在淡水雲門劇場。(圖片提供:雲門,攝影:周嘉慧)

Q:在戶外跳舞,天氣之外,最難的是什麼?

 書毅 找觀眾!我們說「跳舞給『你』看」,但那個「你」在哪裡?如果和左鄰右舍說「欸等一下那邊有抽獎」,大家都會去嘛,但如果說「那邊有舞蹈表演」,其實大家不一定會踏出門。我問了好多觀眾為何會來,多半都是因為有一些「關鍵人物」推薦,譬如老師、里長的廣播,廟和區公所的LED燈字卡,傳統海報對於社區也還是很有效,但不能貼在連鎖的喔,要找到在地人會吃的麵店、小吃攤,為此我不知道吃了多少紅豆餅(笑)。我們也突破了很多幾百人的社區LINE群組,還有混入一些臉書社團,「我是楠梓人」、「我是旗津人」,我已經當了很多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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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於蚵仔寮藍色公路前廣場演出。周書毅分享,演出中在出現「大叫」等人們共有情緒的橋段,很容易引起共鳴,每當結尾時,舞者把一個可能是氣球或風箏的「無形」物件傳遞給觀眾,這般互動也總是讓大家莫名快樂,拉近距離。(攝影:Chang Chih CHEN陳長志)

 尹櫻 一開始真的會像「跟會仔」,慢慢往外擴散,要先找到在地一群有運動習慣的人,或許是打太極或跳廣場舞的阿姨叔叔,打聽他們什麼時候、會習慣聚集在哪個空間?然後大家真的非常習慣用LINE,會問能不能把資訊做成長輩圖比較好傳(笑)?因為對於用身體表達這件事不熟悉,大家習慣還是要找個伴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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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跳舞」在台北松山文創園區。每堂課尹櫻都會引導大家以一人、雙人或一群人的有趣方式,感受和探索肢體及流動其中的情緒,找到和自己身體對話的自在方法。(攝影:林育全)

Q:如何消弭人們對舞蹈的距離感?

 書毅 跳舞本來就不遠,只是有沒有機會去試試看,那無論如何,我先創造「欣賞」的機會。我從來不會強調「環境劇場」之類的專有名詞,只是把那個「公共性」給喚醒,有人會自己帶椅子、野餐墊,有人站很遠,有人在他家2樓打開窗戶看——大家支持表演的自由,也是實現觀看的自由。

 尹櫻 每次在一些基本練習後,會引導大家找到身體可以「往外撐開」的空間,可能是手再往外劃一點、再跑更遠一點,或所有人共同去創造出一個自己完成不了的動作——「好玩」很重要,覺得有趣才有辦法更打開身體。然後不論前面玩得多瘋狂、多累、多髒,最後一定會選一首音樂,請大家閉上眼睛、為自己跳支舞。

 宇光 身體很容易成為一種「相對」,開始社會化後,我們的身體就不斷被比較、規範、限制、觀看跟被觀看——可在此之前,我們其實很用力地在很短的時間內,從一團肉體學會如何爬行,身體是我們的武器,是很重要的實驗、犯錯跟認識世界的方式。每次尹櫻請大家閉上眼睛,不論年齡、性別、文化背景,人們的表情總是非常吸引我,他們真的在享受自己的身體,沒有人評論你好不好看,你只跟自己的身體對話,那一刻是非常珍貴且「絕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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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處跳舞」於台東鹿野龍田崑慈堂的廟埕。宇光說,其實「有時候是我們選場地,有時候是場地選我們」,常會覺得和每個場域、地方的人相遇都是「一起透過身體來交個朋友」的珍貴緣分。(攝影:彭柏璋)

Q:這一切給不同場域的人群帶來什麼擾動?反過來對你們自身來說呢?

 書毅 有小朋友從3歲看到6歲、國中看到高中,跟著我們去過山上的那瑪夏、茂林,很多人都有因為這個計畫而移動到另一個不熟悉的區域,更認識自己出生的城市還有這座島嶼。10月在衛武營剛落幕的劇場版,很多看過的觀眾都回來了,高雄38區都有,連唯一因山陀兒颱風還沒去到的那瑪夏(編按:已於2024/12/11前往順利完成演出,至此,已完整波麗路在高雄的拼圖。)也有。那兩天加起來大概900位觀眾,其實不如有些戶外單場人數多,但我問誰是第一次買現代舞的票進劇場?超過1/3的人舉起手,已經非常感動。

「波麗露在高雄」重回衛武營上演的最終場「劇場重製版」。(圖片提供: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
「波麗露在高雄」重回衛武營上演的最終場「劇場重製版」。(圖片提供: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

 尹櫻 今年有到東部幾間學校分享舞蹈,很多隔代教養、或跟家裡關係不是那麼親近的孩子,上完課後家長們很開心在群組分享,孩子回去表演今天跳了什麼,舞蹈讓他們在日常對峙、凝滯的互動之外,有了不一樣的對話;還有上一堂課拒絕脫掉鞋襪、嚴肅的媽媽,下一堂課很開心拉了很多人來——找到跟身體的相處方式時,喜悅是會散發出來、想跟他人分享的。舞蹈好像就是這樣,因為有趣而一直往下滾動,看見每個人不同的樣子,對我自己來說也好像是一個不斷在換氣跟呼吸的過程。

攝影|Chang Chih CHEN陳長志、林育全、彭柏璋、周嘉慧圖片提供|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微光製造、雲門
李尹櫻。(圖片提供:微光製造)

 書毅 也有一天可能不會再有力氣,或發現這座城市已經不需要了,但「推廣」每個世代都不會停,也要靠不同藝術家發展自己的方式,像尹櫻、宇光就是很直接讓大家可以「參與」。作為一個移居者,我也一直很鼓勵在地人自己做,很開心高雄現在滿多人開始在做舞蹈公開課,不管收費與否,有多種讓民眾進入的機會,都會對未來的舞蹈打開更多選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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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書毅。(圖片提供: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

 宇光  書毅當年在板橋車站的那場演出,我其實有作為粉絲在現場看(笑)。那時我想,哇~這個作品可以從紐約、倫敦,帶著這麼多舞者,回到一個沒有燈光、沒有舞蹈地板的車站大廳,非常了不起,從2010年到現在我都這樣認為,也持續思考,怎麼可以透過空間和場域去試探,把作品的更多樣貌、可能性不斷打開?微光的網站有做一個地圖,只要去過就會在地圖上釘一個圖釘,希望未來越來越多地方可以有「到處跳舞」的痕跡。

攝影|Chang Chih CHEN陳長志、林育全、彭柏璋、周嘉慧圖片提供|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微光製造、雲門
王宇光。(圖片提供:微光製造)

周書毅
編舞家、舞者。從身體出發,用舞蹈作為與世界溝通的語言,關注人與社會環境之間的關係。編創聚焦叩問生命的價值,提出「屬於亞洲的身體語彙」,並以劇場、非傳統劇場、舞蹈錄像等形式呈現,持續以移地移居創作的方式遊走各地。編創作品《Break & Break!無用之地》於2019年獲台新藝術獎表演藝術獎。2020年迄今受邀擔任衛武營首位駐地藝術家,移居南方。

王宇光、李尹櫻
曾任雲門2專職舞者,擁有十多年表演經驗,2019年共同創辦舞團「微光製造」,透過長年對身體的敏感度,專注當代舞蹈創作與藝術推廣,近作《捺撇》、《人之島》備受國際矚目,同時持續為素人與樂齡舉辦課程,推動與發展「到處舞蹈」長期藝術推廣計畫計畫,對身體探索、提問,讓藝術生活化,從認識自己的呼吸開始,透過身體製造微光。

採訪整理|李尤 攝影|Chang Chih CHEN陳長志、林育全、彭柏璋、周嘉慧
圖片提供|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微光製造、雲門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4/12月號《紙上策展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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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美術館,與舞蹈和科技藝術不期而遇

《漸見》長約90分鐘,由11位舞者共同呈現,以跨越式的蛻變與轉瞬即逝作為靈感來源——從個人的成長到科技的演進,從戰爭的隱喻到季節的更迭,企圖透過人物及動態影像共構當代舞蹈的創作語彙。演出將以北美館的多個樓層作為舞台,分散於各場域並同時進行多段內容,不同段落的表演者將隨機加入其他表演場域,形成「衛星式移動劇場」的關係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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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北美館日」12/21登場!移動式舞蹈劇場《漸見》開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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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北美館日」12/21登場!移動式舞蹈劇場《漸見》開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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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眾入場會得到一張演出地圖,在觀演時間內可依自由選擇觀賞順序,不僅打破傳統單一舞台的觀賞模式,每位觀眾也將獲得不同的理解脈絡和敘事。

「2024北美館日」12/21登場!移動式舞蹈劇場《漸見》開演
(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漸見》演出時間

12.14(六)13:30、16:30

12.15(日)11:00、15:00

12.21(六)13:30、16:30 *北美館日

12.22(日)11:00、1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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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呼應永續發展思潮,北美館逐步推行環境友善、環保再生計畫。今年館慶將推出「TFAM↔REUSE」(北美館循環計畫),以「Not Just Today, Upcycle for All」(循環再造,永續共好)為理念,與多組臺灣設計師進行材料分析、回收再製研究及測試,將展覽廢棄材料轉化為創意衍生品,亦試圖延續展覽的感受記憶,創造藝術走入生活的多種可能。

首波衍生品以《2023台北雙年展:小世界》回收的展覽宣傳帆布、路燈旗布為材料,打造美術館寄物專用的「循環觀眾包」(非賣品)及輕巧的「循環隨行包」(限量商品)。此波商品由專注於循環設計的UndergroundStudio操刀,透過臺灣老師傅的手工縫紉結合當代設計美學,悉心為館內卸除的每一吋廢棄材料注入新生命。

「2024北美館日」12/21登場!移動式舞蹈劇場《漸見》開演
(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北美館日(12/21)當天,北美館也特別規劃「循環觀眾包」贈禮活動,當日活動分為9:3013:00兩時段,前25名至1樓大廳服務櫃台使用「循環觀眾包」的觀眾,即隨機贈送當期展覽《喧囂的孤獨:臺灣膠彩百年尋道》中陳進《悠閒》或林之助《小閒》的彩色標籤貼一份。

「2024北美館日」12/21登場!移動式舞蹈劇場《漸見》開演
陳進,《悠閒》,1935,膠彩、絹本,152 × 169.2公分,臺北市立美術館典藏。(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