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如何反映主人的生活哲學?跟著IKEA走進船屋、三親家庭,拜訪城市綠洲和陶藝世家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家」該是什麼模樣?每人心中各有答案。作為人們打造理想家居的好夥伴,IKEA對此也很好奇,於是攜手攝影大師Annie Leibovitz展開「Life at Home」家訪攝影計畫,走訪7個國家的25個「家」,拍下人們的日常生活。這些日常影像跨越地域、種族、文化⋯⋯的疆界,以「家」為索引,細細爬梳屋主們的日常、挖掘其生命故事,看一個人的工作、交友圈、興趣甚至是生命經驗,如何影響其生活空間。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美國攝影大師Annie Leibovitz。(圖片來源:IKEA)

看過「Life at Home」25個家的故事後,編輯私心挑選7則「家事」分享,從歐洲的義大利、德國、瑞典到亞洲的印度、日本,從現實世界的都市綠洲、河道上的船屋、3個家長1個孩子組成的LGBT+家庭、蘊含印度古老智慧的四代同堂之家,再到堅守家族根源的陶藝職人祖居⋯⋯。每個風格截然不同、故事各自精彩的家,都反映了主人的生活哲學,有些更進一步延伸出當地的居住潮流。

01 古城中的綠洲,用苔玉創造迷你綠色星系

義大利米蘭・Giovanni Laguzzi之家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Giovanni Laguzzi之家,義大利。(圖片來源:IKEA/攝影:Annie Leibovitz)

建築師Giovanni Laguzzi的家,是一座真正的「城市綠洲」。6年前剛搬到這棟雙層公寓時,他偶然在報紙上看見苔玉(Kokedama)的照片,對這款源於日本、外觀獨特的植物球一見鐘情,不只嘗試自己做了幾顆,更著手將家中閣樓改造成微型的苔玉溫室。步入其中,彷彿遁入奇幻的綠色星系,無數的苔蘚行星上棲息著各式植物,從地板延伸至天花板,長在浴室、廚房、沙發周圍,充斥日常生活。對Giovanni來說,植物象徵著生命,而住在苔玉滿佈的空間裡,能為他提升能量。

疫情過後,人們更加在意生活品質,與苔玉共生的Giovanni也建議,「如果想在家裡放綠色植物改善空氣品質,又受限於空間放不了太多花瓶,那苔玉會是完美的選擇,它能懸掛在空間,或放在簡單、不佔空間的支撐物上,例如倒置的玻璃罐蓋。」若住在都市,又想為家中引進綠意,不妨跟上Giovanni的腳步,踏進苔玉世界。

02 擁抱時間,四代同堂的記憶博物館

印度孟買・Gangadharan Menon之家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Gangadharan Menon之家,印度。(圖片來源:IKEA/攝影:Annie Leibovitz)

一頭長白髮、留著像鄧不利多的長鬍子,Gangadharan Menon是位住在孟買的退休教師。30年前,他和妻子為了尋得理想的家,看了超過50間房,最後才找到這棟擁有大廚房、挑高天花板、漂亮結構的排屋;現在,這棟房子是Ganga與母親、兒子與兒媳、兩隻狗狗的家,四代同堂。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Gangadharan Menon的船屋內部。(圖片來源:IKEA France 家訪紀錄影片截圖)

在Ganga的村落,因為房子大多窄小,多代同堂的家庭並不常見,但這卻是他堅守的傳統,「將家人聚集於同一屋簷下,大家更容易互相分享生活,長者可以傳授寶貴的智慧。」這份堅持與他看待年齡增長的觀念有關,「在印度,我們稱母親為vriddha,在梵語中意為『進步的人』,」代表著年齡是層次、複雜性的增進,而非衰退。

懷抱著vriddha象徵的精神,Ganga擁抱經時光淬煉的美好事物,將家打造成一座「記憶博物館」——臥室擺著25年前旅行時入手的書架;書房掛著一幅1931年的畫作,出自妻子的曾曾祖父之手,一旁妝點著從孟買跳蚤市場Chor Bazaar淘來的木櫃。無處不是記憶的痕跡。

03 離鄉千里,在船屋和遊牧之間找到共同意義

英國倫敦・Arslan Zhunus之家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Arslan Zhunus之家,英國。(圖片來源:IKEA/攝影:Annie Leibovitz)

出生於哈薩克的Arslan Zhunus,現居於倫敦東部利河(River Lea)的一艘小船上,過著離網生活。生活在水上,與他在哈薩克山城阿拉木圖度過的童年,聽來相去甚遠,但Arslan卻意外在船屋和老家的遊牧傳統之間,發現了相似之處,「回看歷史,傳統的哈薩克人會帶著蒙古包,在不同的地方停留,」也就是說,家在物理上總不是固定的,如同在河上停泊的船屋。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Arslan Zhunus的船屋內部。(圖片來源:IKEA France 家訪紀錄影片截圖)

即便如此,家的精神可以隨個人而行。當IKEA團隊前去拜訪時,Arslan邀請他們坐在korpe毯子上,為客人們倒了杯紅茶,這是哈薩克人的傳統;到了拍攝環節,他也自豪地披上korpe,望向Annie Leibovitz的鏡頭。即便離家數千里遠,哈薩克文化仍深植他的日常生活。

說回現實面,近年英國對船屋的需求激增,尤其是疫情過後,人們重新思考生活空間的定義與可能。根據統計,英國有超過35,000人持有窄船許可證,這些人都「無家」嗎?不,其中大多數人在倫敦持有永久住宅,也就是說,這部分人擁有一定程度的經濟能力。

不過,船屋真的那麼美好嗎?Arslan認為,媒體對船屋的描述過於集中在「過度精緻」的豪華市場,相對忽略了傳統的船屋社區;對他這代的年輕人來說,船屋提供了一個以相對較低的成本留在倫敦的機會,「很多人試著推銷這種生活方式,說它是多麽的美好;但我想向人們展示真實的一面,這是一種快節奏、年輕與緩慢步調、古老生活方式的混合體。」目前已住在船上3年的他,觀察到越來越多年輕人轉往水上,並相信船屋熱潮會持續延燒。

04 用一台車裝下生活,自由、聰明、風景瞬息萬變的有趣日常

義大利倫巴第・Sharon Sala之家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Sharon Sala之家,義大利。(圖片來源:IKEA/攝影:Annie Leibovitz)

帶著貓咪Marte搬進露營車之前,Sharon搬過18次家,她笑說自己可能保有搬家的世界紀錄。從定點生活到輪上遊牧,契機源自疫情,現在的她已在車上住了一年多,大多數時間待在倫巴第,城裡有家人和朋友;工作時則跑遍義大利,拜訪廠商為公司打廣告。

在車裡,Sharon規劃了許多多功能的設計,比如中央的桌子可以是室內辦公桌、飯桌,偶爾想在戶外用餐時,還能連接到車子外部,需要時可以轉換成一張床;各種多用巧思,讓她在小小的空間裡能睡覺、吃飯、工作、讀書、偶爾與朋友聚會。當被問到輪上生活最迷人之處在哪?Sharon回答,在車上無論何時都能改變生活風景,這對怕無聊的她來說,是非常重要的。

05 非常也平凡的三親家庭,充滿人、植物與色彩的繽紛家居

瑞典斯德哥爾摩・Cal Orre之家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Cal Orre之家,瑞典。(圖片來源:IKEA/攝影:Annie Leibovitz)

活躍於LGBT+社群的倡議家Cal Orre,在斯德哥爾摩與伴侶Mina、Zafira,共同養育孩子Rio,共組3個父母、1個孩子的非典型家庭。他們的家鋪上蝴蝶紛飛、植物蔓延的壁紙,點綴多彩拼接的沙發、水晶燈,色彩斑斕,充滿活力;一家人平時最愛客廳,夏天喜歡到陽台配著景色吃飯。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Cal Orre之家,瑞典。(圖片來源:IKEA France 家訪紀錄影片截圖)

在以雙親家庭為主流的社會,人們不免好奇3個家長的家庭如何運作?Cal解釋,「Rio是生活的核心,我們制定了時間表,每週由一個人擔任主要家長,負責照顧孩子;其他兩人可以自由地做想做的事。」身邊朋友曾表示羨慕,一家能有3個共同分擔家務與責任的父母。不過,事情總是一體兩面,Cal也侃侃而談過去遇過的困難,從銀行開戶、公寓抵押貸款、育嬰假到登入Rio學校的線上學習平台⋯⋯各種生活大小事,都曾因他們是3個父母的家庭而需要花更多心力解決。

但若是回歸家的本質、家人們之間的日常生活,其實與多數家庭沒什麼不同,「我們和其他人一樣,會忘了幫植物澆水,老是忘記冰箱裡還有沒有牛奶⋯⋯」Cal打趣說道。

06 不忘根源、傳承家業,陶藝工匠的鄉村祖居

日本福岡・Yusuke Onimaru之家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Yusuke Onimaru之家,日本。(圖片來源:IKEA/攝影:Annie Leibovitz)

這棟屋子的主人是位陶藝家,本名鬼丸祐輔(Yusuke Onimaru),人稱Hekisan,福岡東豐村鬼丸家族的第三代傳人;從其祖父為始,家族已在當地製作「高取燒」30多年。生於陶藝世家,耳濡目染之下,鬼丸祐輔從小接觸陶藝,長大後離家赴大阪藝術大學讀工藝學科,畢業後再回鄉精進手藝,如今已52歲的他,仍留在東豐村做陶。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Yusuke Onimaru之家,日本。(圖片來源:IKEA France 家訪紀錄影片截圖)

一輩子堅持傳承一項手藝,一生幾乎都在老家度過,對他來說,最大的引力就是「支持」,接待IKEA家訪時他說,「這裡的每個人都支持我,無論是在世的或已故的。我的祖先、過去的鄰居都葬在這,還有那些從我出生就一直支持我的人也都還在這。」這份羈絆,讓他在每個月的第一天,都會帶著酒、米和鹽,繞著小村走一圈,表達對地方的敬意。這樣的情懷,在人情疏離的當代都市中稀有。

擁抱且珍視自己從何而來,對鬼丸祐輔來說是必要的,他也將這份理念延伸到陶藝創作上,「當思考要如何創造讓人們感興趣的東西時,我需要回溯根源並問自己:『我是誰?』如果不重視自己的根、珍視周圍的環境,將永遠無法創造讓他人接受的價值觀。」帶著傳承自家族的手藝與情懷,鬼丸祐輔在工作室做陶時總是全力以赴,「經驗越多、技術越精湛,就越多人稱我為大師,而我必須做出配得上這個稱呼的作品,」對他來說,這就是真正的匠人精神。

07 從流落街頭,到成為旅人們的庇護者

德國柏林・Maria Arrechea之家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Maria Arrechea之家,德國。(圖片來源:IKEA/攝影:Annie Leibovitz)

今年才20歲的Maria Arrechea,就已深刻感受過人生的顛簸、生活的苦澀。她在寄養家庭長大,享受了無憂無慮的青春,卻始終得不到關於自己「身份」的解答,於是選擇出走。離家之後,她曾睡在街頭、多次在青少年設施和診所過夜,前後漂泊了兩年,決定重新開始,離開從小長大的城市萊比錫,隻身前往柏林。

受惠於柏林的年輕人輔助生活計畫,Maria找到了現在的家,跟3位室友們一起工作、學習,有了相對穩定的生活。現在的她,是滑板滑手、也是自由攝影師,偶爾到外地出差時,就將房間轉租給旅人、或幫助急需棲身之處的人們。曾流落街頭的她說:「我對別人住在我的房間沒什麼意見,有很多人在找住的地方,能提供幫助的感覺很好,因為我知道尋找一個家意味著什麼。」

入門人像攝影,「從自己的家人拍起!」

「Life at Home」家訪攝影計畫的成果,就像是一份「攝影文獻」,闡述了跨越國界、種族、職業等因素,世界各地家庭生活的細微差別,多元而豐富。走訪25個家拍攝的Annie Leibovitz更表示,「我給年輕攝影師的建議就是——拍自己的家人,這是最好的開始方式之一;或到對方的家中替他拍照,可以從中了解一個人是誰。」事實上,她本人在生涯早期也這麼做,像是1980年約翰・藍儂(John Lennon)與愛人小野洋子(Yoko Ono)躺在地上深情相擁的影像,正是出自她手,拍攝地點就是兩人居住的紐約公寓「The Dakota」。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John Lennon and Yoko Ono, The Dakota, New York, 1980. Photograph © Annie Leibovitz.

無論是對佈置家居癡迷的生活家、想鑽研人像攝影的初心者,或單純想探究「家」的多元樣貌和意義,「Life at Home」的影像和文字都很值得你花時間詳讀,不妨點此走入本計畫收錄的25個家。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Silvia Ragusa之家,義大利。(圖片來源:IKEA/攝影:Annie Leibovitz)
IKEA X Annie Leibovitz攝影計畫「Life at Home」
Michael Jackson之家,美國。(圖片來源:IKEA/攝影:Annie Leibovitz)

谷公館推出何宇森個展《骨骼與根莖》!人體與植物糾纏、現實也超現實的雕塑實驗

谷公館何宇森雕塑展《骨骼與根莖》!人體與植物糾纏超現實藝術實驗

雕塑藝術家何宇森個展《骨骼與根莖》即日起至2025年4月12日於谷公館展出,展覽由8件全新雕塑與相呼應的架上創作組成。長滿細毛的面容、柔軟坍塌的側臉、如毛怪的不知名生物體、下肢與植物交纏的健美先生……,何宇森將消融的人體雕塑骨架與根莖意象結合,以寫實的手法,創造出現實世界裡的超現實人物,挖掘隱於形體之下的內在力量。

谷公館何宇森雕塑展《骨骼與根莖》!人體與植物糾纏超現實藝術實驗
何宇森個展《骨骼與根莖》展覽現場。(圖片提供:谷公館)
谷公館何宇森雕塑展《骨骼與根莖》!人體與植物糾纏超現實藝術實驗
何宇森,《樁接》,2024,玻璃纖維強化塑膠、汽車清漆,21x18x23cm/何宇森,《裂接》,2024,鋼鐵、玻璃纖維強化塑膠、汽車清漆,18x15x37cm。(圖片提供:谷公館)

骨骼與根莖,糾纏而生的力量

《骨骼與根莖》系列作品的出發點來自偶然的瞬間。陽光灑進工作室放置已久的油土人體雕塑,雕塑在光和熱的作用下逐漸融化,形體慢慢消失,最終露出裡面的骨架。這個過程,好像是關於生命的,也好像是關於結構本身的。融化的一刻,骨架,或者說支撐結構,開始變得突出,成了形體最後的痕跡,成了某種持續的力量。

谷公館何宇森雕塑展《骨骼與根莖》!人體與植物糾纏超現實藝術實驗
何宇森,《皮接 2》,2025,玻璃纖維強化塑膠、汽車清漆,15x18x26cm。(圖片提供:谷公館)

作品以金屬和樹脂為材料塑造,同時使用了翻模技術。何宇森將這些消融後的骨架重新塑型,讓它們和根莖的形態融為一體。在塑造過程中,骨架和根莖之間慢慢滲透彼此,逐漸模糊了邊界;而翻模的過程,彷彿是一種記錄,將暫時性的形體固定下來,但那又不是靜止的——因為那些形態本身是在生長的。而隱藏在形體和結構裡的,是人們很少關注、藝術家希望能召喚出的內部力量,而不只停留在形體的表面。

谷公館何宇森雕塑展《骨骼與根莖》!人體與植物糾纏超現實藝術實驗
何宇森,《皮接 1》,2024,玻璃纖維強化塑膠、汽車清漆,38x23x81cm。(圖片提供:谷公館)

「讓材料自己說話,塑形的過程由材料引導」

何宇森的雕塑語彙獨特,他的創作聚焦於材料與形態之間的關係,藉由流體材料的液化與固化過程,探索雕塑材料與造型的不同樣態,並挖掘物質世界中的隨機性與未知可能,試圖在自然與人工之間找到平衡。

谷公館何宇森雕塑展《骨骼與根莖》!人體與植物糾纏超現實藝術實驗
何宇森,《疊接》,2024,鋁、鐵、玻璃纖維強化塑膠、汽車清漆,58x56x120cm。(圖片提供:谷公館)

他曾在展覽自述中寫道:「我喜歡讓這些材料自己說話,讓它們的重力、流動和凝固自然發生,像是塑形的過程由材料來引導。」就如《南方雪》系列雖以植物形象為創作起點,作品像是從一根乾枯的花開始生長,不銹鋼骨架是其支撐;但創作過程中,何宇森讓流動的石膏與水混合,形成不可預測的狀態,讓石膏的曲線、鋼索的拉力、多層漆面的散光共同塑造作品。他認為這並不是在「復刻」植物,而是在建構一種新的結構和形態。《骨骼與根莖》系列也承襲同樣精神,讓消融的人體雕塑骨架與根莖糾纏、生長,表現出人的肉體與內心世界連結的狀態——時而堅韌發達,時而纖細柔弱。

谷公館何宇森雕塑展《骨骼與根莖》!人體與植物糾纏超現實藝術實驗
何宇森《南方雪》系列作品。(圖片來源:谷公館官方網站)

《骨骼與根莖 Skeletons and Rhizomes

展期|2025.03.0104.12

地點|谷公館(台北市松山區敦化南路1214樓之2

營業時間|週二至週六 11:0019:00,每週日、週一公休

無聲卻不沉默!二次元的建築,本身就是敘事者:專訪動畫藝術策展人Stefan Riekeles

無聲卻不沉默!二次元的建築,本身就是敘事者:專訪動畫藝術策展人Stefan Riekeles

在一部動畫中,背景美術通常被視為功能性大於藝術性的存在,但從2007年至今,德國策展人Stefan Riekeles持續探索、推廣這個領域,將一幀幀本沉默的風景帶進歐美也展回日本,而畫面中的建築,更是他關注的核心——這其中,是什麽讓他著迷?

20年前,世紀剛翻篇的2005年,Stefan Riekeles首次造訪日本。來自德國的青年立即被眼前截然不同的文化與美感所吸引,但還想不到,除了現實世界,即將對自己敞開大門的,還有更深邃無邊的另一個次元。

當時,他渴望能停留更久,卻眼看要沒有經費,恰巧一位正策劃動畫展覽的友人遞來邀請,順勢成為研究助理的Stefan,人生初次接觸日本動畫,便奇妙地走進東京多家動畫工作室,走進動畫幕後製成的核心。

一次,在《攻殼機動隊》(1995)美術指導小倉宏昌的工作室,那座虛構的2040年代巨型賽博龐克城市,以原作手稿的方式鋪展在他面前,極其複雜細膩的畫工和細節布局,憑空創造出一個既真實又異質的世界,那一刻,Stefan強烈意識到,「它們不只是動畫中的功能性元素,本身就是了不起的藝術。」

《攻殼機動隊》(1995)場景NO.683。(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 1995 Shirow Masamune / KODANSHA • BANDAI VISUAL • MANGA ENTERTAINMENT.All Rights Reserved.)
《攻殼機動隊》(1995)場景NO.683。(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 1995 Shirow Masamune / KODANSHA • BANDAI VISUAL • MANGA ENTERTAINMENT.All Rights Reserved.)

但大眾普遍將動畫背景視為敘事的一部分,更關注最終的影像效果。不忍無數精美畫作,在動畫上映後似乎就這樣結束生命,Stefan動念,並在往後的日子漸漸確立方法:透過策展和出版,保存、推廣這個在日本動畫藝術中被低估的面向。

建築會說話

隨著逐年在動畫美術世界中的踏察與研究,Stefan也開始特別在意起其中的「建築」,「建築不只是裝飾布景,更能傳遞出作品的世界觀,直接影響觀眾如何感受故事的基調。 」

2016 年,Stefan於柏林建築製圖博物館策展《Anime Architecture》,並促成同名書籍(中譯:《日本經典動畫建築:架空世界&巨型城市》)在2020年出版,收錄近400張的珍貴草稿、原圖、分鏡、取材照片,空前地揭開了1988~2010年代日本科幻動畫經典的背後,美術設定與場景設計的面紗。

其中的作品,多是賽博龐克題材與風格,何以選題?Stefan解釋,「正因為賽博龐克動畫往往很依賴『建築景觀』來表達複雜的主題,它們本身就是一種敘事工具,能體現人們對於現代化的焦慮,也探索人性與科技之間的交互作用,創造出一個個既反映現實社會問題、又帶有沉浸感的世界。」

《AKIRA》場景NO.2211,2019年重建於東京灣上的反烏托邦都市「新東京」,大野廣司繪。(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 1988 MASH • ROOM / AKIRA COMMITTEE All Rights Reserved)
《AKIRA》場景NO.2211,2019年重建於東京灣上的反烏托邦都市「新東京」,大野廣司繪。(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 1988 MASH • ROOM / AKIRA COMMITTEE All Rights Reserved)
Stefan於2020年出版的著作《Anime Architecture》,在他的不懈拜訪和說服下,成功收錄近400張動畫珍貴草稿與幕後影像;收錄作品的年代,多落在Stefan認為是動畫背景手繪藝術巔峰期的1980∼2000年代。(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Stefan於2020年出版的著作《Anime Architecture》,在他的不懈拜訪和說服下,成功收錄近400張動畫珍貴草稿與幕後影像;收錄作品的年代,多落在Stefan認為是動畫背景手繪藝術巔峰期的1980∼2000年代。(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Stefan舉例,導演押井守便善用建築來營造氛圍與情緒,在《攻殼機動隊》中,他大量使用標誌性的「純背景」畫面,其中的2040年代城市「新濱市」,混合了真實的香港市景和未來主義元素,「狹窄擁擠的街道、被雨水浸透的都市景觀,讓人產生迷失感,營造疏離和脫節的氛圍,呼應了故事對身分認同和科技發展的探討。」

《攻殼機動隊》場景NO.341,小倉宏昌筆下的2040年代城市「新濱市」,是座混合了真實的香港市景和虛構未來元素的迷失之城。(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 1995 Shirow Masamune / KODANSHA • BANDAI VISUAL • MANGA ENTERTAINMENT.All Rights Reserved.)
《攻殼機動隊》場景NO.341,小倉宏昌筆下的2040年代城市「新濱市」,是座混合了真實的香港市景和虛構未來元素的迷失之城。(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 1995 Shirow Masamune / KODANSHA • BANDAI VISUAL • MANGA ENTERTAINMENT.All Rights Reserved.)

而 《AKIRA》(1988)中,設定在2019年的城市「新東京」(Neo Tokyo),則充滿高聳的摩天大樓、破敗的街區,氛圍狂亂,同時呈現出「進步」和「崩潰」,反映日本經濟繁榮時期快速都市化的集體焦慮,也鏡射出電影「破壞與重生」的主題,其中的建築設計則是受丹下健三等現代主義建築師之作影響。

還有靈感來自1927年德國同名科幻默片的《大都會》(2001),在人類與機器人共存的未來,導演林太郎將閃閃發光的烏托邦和工業化的反烏托邦並置,「這種二元性反映出社會的不平等,也是對不受控的技術革新的批判。」Stefan分析,「在其中,建築作為視覺意象,象徵城市的控制者和勞動階層間日漸擴大的鴻溝。」

《大都會》背景概念手稿,草森秀一繪,故事設定在人類與機器人共存的未來,是個烏托邦和工業化的反烏托邦並置的世界。(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 2001 TEZUKA PRODUCTIONS / METROPOLIS COMMITTEE. All Rights Reserved.)
《大都會》(2001)背景概念手稿,草森秀一繪,故事設定在人類與機器人共存的未來,是個烏托邦和工業化的反烏托邦並置的世界。(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 2001 TEZUKA PRODUCTIONS / METROPOLIS COMMITTEE. All Rights Reserved.)
《大都會》(2001)場景12,第7cut,成品版背景。(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2001 TEZUKA PRODUCTIONS / METROPOLIS COMMITTEE. All Rights Reserved.)
《大都會》(2001)場景12,第7cut,成品版背景。(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2001 TEZUKA PRODUCTIONS / METROPOLIS COMMITTEE. All Rights Reserved.)

從手繪到數位

Stefan坦言,自己迷戀的日本動畫,更多是誕生自手繪時代——那些繪者一筆一畫,用鉛筆、筆刷、廣告顏料在紙張上實現的創作,讓城市景觀除了敘事功能,更多了一層真實性和藝術價值。

而自1990年代末起,數位工具興起,數位繪畫、3D建模和CGI技術讓製作流程更加高效,也提升了視覺的錯綜層次。他舉例,《大都會》和《惡童當街》(2006)便是混合手繪技術和數位工具完成,畫面前所未有地細膩,「不過,儘管數位工具能實現更高的實驗性和精準度,有時卻缺少手繪的溫度和不完美——而這種帶有手感、甚至是個人化的質地,也正是我和許多合作藝術家(Stefan視動畫背景為一門藝術,也以『藝術家』稱背景美術師們)一致認為的、『前數位時代』動畫所擁有的情感厚度。」

(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Stefan參訪小倉宏昌的工作室,藝術家本人正翻閱與分享其手稿;Stefan目前正進行的最大計畫即是出版其職業生涯的大型專著。(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有趣的是,Stefan曾問小倉昌宏,他是否能憑藉畫風指認出自己的作品?但即便如他一樣經驗豐富、50年來繪製過成千上萬幅動畫背景的藝術家,常常也難以篤定某幅畫是否出自自己之手。

「我參訪諸多動畫工作室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試圖釐清哪幅背景畫是由誰負責——這比想像中難得多!」Stefan感嘆,雖然繪者各有風格,但要在動畫中創造一個虛擬世界,是一項龐大的、需仰賴大量協作的工作,往往需一整個背景團隊在美術指導的帶領下緊密合作, 讓每一幀背景都達到一致的水準、呈現出統一的視覺風格。

「事實上,小倉老師的不確定,恰恰證明了一個動畫團隊的成功。」他點出,這種合作性是動畫作為一種藝術形式的重要特徵之一,也凸顯了純藝術畫家和動畫美術指導之間的一大差異,「前者發展與眾不同的個人風格,而後者則必須抑制個人性,為作品創造統一的視覺語言。」

2021年,Stefan創辦Riekeles Gallery,致力提升動畫背景美術師的個人創作地位,強調其作品的技術性和藝術價值,同時獨家發行、販售高品質複製作,希望讓這門藝術形式受到更多關注。如今畫廊代理4位藝術家——小倉宏昌、大野廣司、水谷利春、草森秀 一,前三者都出身傳奇動畫美術指導小林七郎的「小林Production」,在那裡,他們養成透過簡約畫風帶出敘事深度的創作語言。

Stefan解釋,目前畫廊作品多聚焦賽博龐克主題,是因他個人對「動畫建築」研究計畫的著力,但這些藝術家們皆善於創造多樣的世界觀,畫廊即將更廣泛地展售他們其他畫風的作品,如近期即展出大野廣司在《魔女宅急便》中繪製的古樸海港小鎮風光;畫廊今年更將迎來多位新藝術家的作品,6月將展出林孝輔的《謝謝你,在世界的角落找到我》、《蒼鷺與少年》,他也正在籌劃《神隱少女》、《藍色恐懼》等背景擔當山本二三的回顧展,將其首次帶至歐洲。

《魔女宅急便》場景NO.141, 以斯德哥爾摩為原型的海港小鎮科里克市全景,大野廣司繪。(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1989 Eiko Kadono - Studio Ghibli - N)
《魔女宅急便》場景NO.141, 以斯德哥爾摩為原型的海港小鎮科里克市全景,大野廣司繪。(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1989 Eiko Kadono - Studio Ghibli - N)

矛盾與心動

在Stefan20年來策劃的多場展覽中, 2023年於日本谷口吉郎.吉生紀念金澤建築館的《動畫背景美術中的城市景觀》展,無疑是特別的——作品們回到了它們的原產國,但不再以隱身動畫中的一個環節,而是純藝術的角色被定格、單獨欣賞。Stefan分享,當時許多日本動畫業內人士,包括部分原畫藝術家,都對於這樣的詮釋感到好奇與驚喜。

自認是一位外來者(outsider)的他觀察,相比動畫產業已經和商業娛樂高度連結的日本,來自異文化、特別是歐美的觀眾,更傾向將背景美術視為獨立的藝術作品,能跳脫情節欣賞它們的工藝與細節。

但同時,他也以「做家務」比擬動畫建築的成功,「總是做得不夠好時,你才會注意到——它們還是必須支撐故事、激發預期的情感共鳴,且不能分散觀眾的注意力。」正是如此的矛盾性讓動畫背景迷人,也激發Stefan持續鑽研下去。他也相信,動畫建築富想像力又具功能性的設計,展現了空間結構能如何形塑氛圍和情感,也能為現實世界的建築設計帶來啟發。

那探索了20年後,好奇此刻什麼樣的動畫建築會讓這位研究者心動?

「老實說,這麼多年都待在『反烏托邦世界』,我現在更渴望多一些綠意和療癒——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在長期接觸《AKIRA》後,《魔女宅急便》會這麼吸引我的原因。」沒變的是,他始終對押井守曾說的一句話深感共鳴:「角色背後沉默的世界,才是導演傳達核心理念的地方。」而其中的建築,就是Stefan提煉給大家的,走入那個世界的密碼。

(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Stefan Riekeles

策展人,專注於動畫藝術領域,2021年創立位於德國波茨坦的Riekeles Gallery,致力保存與展示手繪動畫背景美術。2011年策展「Proto Anime Cut:Spaces and Visions in Japanese Animation」,是歐洲首個呈現經典日本動畫原始概念設計與背景美術的展覽;2020年出版 《Anime Architecture》 一書,現已成為動畫藝術愛好者的重要參考文獻。其策展項目還包括「AKIRA - The Architecture of Neo Tokyo」(柏林,2022;美國,2024)及「Cityscapes in Anime Background Art」(日本,2023)。

文|李尤 圖片提供|Riekeles Gallery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3月號《建築還能怎麼觀看?》

延伸閱讀

RECOMM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