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體藝術家李亦凡 × 張碩尹聊創作:從電玩遊戲談到科技與AI的藝術思考

新媒體藝術家李亦凡 × 張碩尹聊創作:從電玩遊戲談到科技與AI的藝術思考

甫得到2024金穗大獎的實驗短片《難忘的形狀》中,動作滑稽的大舌頭角色叨唸著虛擬世界的真真假假;走出《渦 UZU》互動電影計畫沉浸體驗的日式宿舍,竟也分不清是否真順利登出了少女復仇遊戲。李亦凡、張碩尹兩位操弄虛實世界界線的藝術家,在此談論人與科技、與藝術間微妙交織的關係。

借用遊戲引擎,李亦凡打造出他大舌頭、動作誇張的虛擬角色,讓人忍不住笑出來的黑色幽默,卻在談無比嚴肅的社會與科技倫理,但在必勝客廣告MV《就愛逗陣HOT》中與歌手黃宣、導演廖人帥也能放開手玩。

張碩尹則巧妙結合線上、線下體驗,參與他的《休息-QK》、《渦 UZU》等藝術企劃,現實世界化作沉浸式遊戲場域,難分是在遊戲世界還是現實?現在談到數位科技,AI崛起無疑是繞不開的議題,他們也不急著立刻以此為創作核心,對談中兩人談過往打電玩的經驗,如何選擇、運用(和不運用)數位媒介,談科技與藝術的現況,以及對此的恐懼與期待。

(圖片提供:李亦凡)
2023年李亦凡與導演廖人帥、歌手黃宣使用3D數位技術,共創魔性、大膽視覺風格的必勝客廣告MV《就愛逗陣HOT》。(圖片提供:李亦凡)

Q:回溯你們的創作歷程,數位科技媒介如何成為創作的選擇?

 張碩尹
我的廣告系背景和早期的塗鴉創作有些連結,廣告領域有設計和攝影,多是圖像的選擇,塗鴉也可以看作是牆上的印刷術,是將圖像元素轉化到牆上。從這個角度看,塗鴉其實是圖像與空間的對話。

去英國讀書後,因為不是藝術背景出身,繪畫對我是滿困難的,所以選擇能回應的創作媒介。後來我開始喜歡回收材料、製作小型機械裝置,再讓它們笨拙地動起來,逐漸才接觸到其他科技形式,包括2021年開始做錄像藝術。

(攝影:劉哲均,圖片提供:張碩尹工作室)
2021年「肥皂——張碩尹計畫」中,張碩尹與音樂人陳嫺靜共同創作出《肥皂》互動電影和〈SOAP〉單曲。(攝影:劉哲均,圖片提供:張碩尹工作室)

 李亦凡
我跟碩尹出發點不一樣,從小就喜歡畫畫,但大學真的進到美術系後,發現自己對傳統繪畫訓練不感興趣,反而看了很多電影。畢業後,我嘗試結合機械偶動畫和投影裝置,一直到現在的創作,都是在回應最初想做動態影像、想要敘事的渴望。

2019年左右,我決定完全轉向數位創作,這解決了實體作品的倉儲問題。我也是滿宅的人,興趣也跟網路文化有很大的連結,做數位掌握度可以很高,對我是滿舒適的狀態。

(圖片提供:李亦凡)
李亦凡以獨樹一格的幽默為2022年《NEXT——台新藝術獎20週年大展》製作宣傳影片。(圖片提供:李亦凡)

Q:談談你們最近的創作,好像剛好都有「遊戲」元素?

 李亦凡
遊戲在我生命中一直很重要,2019年後我開始用遊戲引擎創作,某種程度上是在回應自己的成長經歷。小時後玩電動控制數位身體是件很直覺的事,好像突然就會了。我尤其喜歡第一人稱射擊遊戲,有種特別的操作感,玩家的視角跟角色是一致的,剛開始可能不習慣,但過一陣子就會變得很自然。

我作品中的角色有種扮演性,比如那大舌頭角色,一開始只是想模仿遊戲中舌頭不能動的狀態,後來就變成一種表演,有時候還拍到忘記這個設定,有些混亂和隨性。角色與我個人的界線越來越模糊,就像台北雙年展展出的《難忘的形狀》(2023),裡面的角色一直咳嗽,是因為我在拍攝時確診COVID-19了,我很喜歡作品跟創作者之間這種親密的關係。

(圖片提供:李亦凡)
《就愛逗陣HOT》必勝客廣告MV劇照。(圖片提供:李亦凡)

 張碩尹
射擊遊戲我早期也玩過,但好像對快步調很不習慣。我對電玩最沉迷的時期大概是1990年代末到2000年初,所以作品借用的遊戲形式都有種時代感,像RPG、美少女遊戲(Galgame)那種。

對我來說,故事性是更大的重點,RPG遊戲如《軒轅劍》、《仙劍奇俠傳》、《三國志系列》等把歷史故事轉化成新的詮釋方式,透過互動呈現敘事讓我很有興趣。我玩遊戲其實滿文青,總希望能給我帶來新的閱讀體驗。

(圖片提供:張碩尹工作室)
《她與你與她的戀愛》巧妙借鑑1990年代風靡一時的美少女遊戲風格。(圖片提供:張碩尹工作室)

 李亦凡
我第一次嘗試用遊戲引擎是2019年的《important_message.mp4》。繪畫是很直覺的媒材,你畫什麼馬上就能看見,而動畫軟體算圖太慢,「手感」很差,這種等待很影響創作過程。

遊戲引擎精緻度不比動畫軟體,但速度快多了,你可以把它想像成「工具的工具」,從我作品中看到的操偶系統,就是用遊戲引擎自己架構出來的操偶遊戲。在數位環境裡,很多模型是下載或買來的,本身就有種去脈絡化的感覺,當素材拼湊起來時會有種「蘋果動新聞」的特殊效果。

(圖片提供:李亦凡)
李亦凡獲得2022年第20屆台新藝術獎視覺藝術獎的《不好意思⋯請問一下這個怎麼打開》,以荒誕的黑色幽默回應數位時代下人如何深受科技影響。(圖片提供:李亦凡)

 張碩尹
會這樣創作一部分也是COVID-19下很多實體展覽都辦不了,2021年在北師美術館的《肥皂》計畫就是後來才改為線上展,為了增加互動元素就借用遊戲概念。

當疫情趨緩了,我便思考線上、線下整合,最初認真做遊戲是參與台北八德市場的《橋洞》計畫(2021)時,地點就在光華商場附近,那曾是色情遊戲的流通中心,所以我與鄭先喻做了《她與你與她的戀愛》,表面上是個美少女遊戲,但其實更多在處理國高中時的記憶,算是對那地方和遊戲歷史的觀察。

後來2022年在愛情賓館中的《休息-QK》以及2023年底在台灣文學基地的《渦 UZU》互動電影計畫選擇在這些地點實地展出,除了場景氛圍的關聯性,帶觀眾進到這些隱蔽的異質場域本身就很有遊戲性,而且這些地方給予藝術家更多自主性,不用依賴傳統展館,展出時間、地點,甚至售票形式都有更多可能性。

(圖片提供:王欣翮)
互動式手機遊戲《她與你與她的戀愛》結合線下展覽《休息-QK》,透過虛擬與物理空間的整合創造獨特觀展體驗。 (圖片提供:王欣翮)

Q:AI話題持續熱門,這些科技發展會對你們的藝術創作有影響嗎?

 張碩尹
我創作較以目的論,考慮體驗裡要有什麼元素和互動,不會特別強調科技的價值。最近有跟國外合作一個AI相關的計畫,可我並不打算直接以AI作為核心技術。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AI能不能讓體驗更有機,互動性作品最怕太套路,AI介入後你選A結果不一定到B,可能還被插入C橋段。這種曖昧性會讓體驗更有趣,可能是我下一步想試的方向。

我現在的作品許多是關於當私人空間被侵入時的恐懼感。例如我用小米AI音箱時,問太多兩岸議題會被封鎖,有趣的是聯絡到在深圳的客服,他們竟可直接遙控我的音箱,這感覺很怪。科技已經成為生活的一部分,但同時它又不完全屬於你,可能是企業提供的產品,可能你被某個未知的存在控制,這個矛盾很有意思。 

(圖片提供:張碩尹工作室)
《渦 UZU》互動攝影計畫在臺灣文學基地的日式宿舍打造虛實交融的沉浸式展演空間。(圖片提供:張碩尹工作室)

 李亦凡
這幾年我一直在討論創作者跟工具的關係,後來擴展到人跟科技工具的關係,於是AI就變成我無法迴避的題目了。我可能不會直接用AI創作,而想探討它的矛盾點,特別是法規方面。

我在《難忘的形狀》已經開始提到現在數位工具多變成服務訂閱,要大量資料訓練、算力要連到遠端,好像你沒有真正擁有工具。還有,像Photoshop現在有AI功能,可你想做色情暴力的內容它會直接拒絕你。這讓我很震驚,一個工具居然有權力拒絕你。這背後牽涉到比如隱私權、言論自由等,總之,AI讓我們重新思考人到底是誰?它的限制在哪?它要帶我們去哪?

 

(圖片提供:李亦凡)
李亦凡在2023年《難忘的形狀》中,以半自傳的敘事手法詼諧探問影像生成工具與人之間的關係。(圖片提供:李亦凡)

Q:談到這些,可以分享啟發你們的藝術家?

 李亦凡
影響我很深的並非那麼科技前緣,而是討論後網路時期的創作者,像加拿大藝術家Jon Rafman的錄像作品《夢境日記》,就反映網路世界好似什麼都有關係卻又像沒有的狀態,串成吸引人的敘事。另一位是英國藝術家Ed Atkins,他的作品有種獨特手感和個人書寫性,像寫詩一樣即興而富有感情。

(圖片提供:李亦凡)
《NEXT——台新藝術獎20週年大展》製作宣傳影片劇照。(圖片提供:李亦凡)

 張碩尹
紐約藝術家Jordan Wolfson的作品超擬真,《(Female Figure)》是個在跳鋼管舞的機器人,當然有色情成分,但更多給我某種科技帶來的恐懼感。他還很早就做VR,《Real Violence》展現VR最血腥暴力的一面,這跟一般營造的美好世界完全相反,我覺得滿有趣。

(圖片提供:張碩尹工作室)
《她與你與她的戀愛》遊戲照。(圖片提供:張碩尹工作室)

Q:科技能推進創作極限,或是你們覺得有其他更關鍵的事?

 李亦凡 
我覺得這是當代一個滿有趣的現象,就是科技給你些一般自然人所不能及的能力,但當這些東西背後有更複雜的商業模式在運作時,好像又受制於它們。最後問題都會回到很形而上的層面:如果把所有工具、科技物都拿開,人到底是什麼?

(圖片提供:李亦凡)
《NEXT——台新藝術獎20週年大展》製作宣傳影片劇照。(圖片提供:李亦凡)

 張碩尹
大家常討論AI會取代很多職業,但總需要有人去coding,會有個人隱藏在那些科技後面。所以最終還是在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這些不一定都是美好,科技也可能放大恐懼、焦慮等負面情緒。我真正感興趣的是當人在使用科技時所產生的情感狀態,或說科技如何影響人之間的互動狀態。

(圖片提供:張碩尹工作室)
《渦 UZU》互動攝影計畫劇照。(圖片提供:張碩尹工作室)

 李亦凡 
現工作生活於台北,善於運用科技技術的媒材性鋪展作品敘事,曾榮獲第二十屆台新藝術獎視覺藝術獎,亦曾獲高雄獎(2020)、Creators計畫(2021)等獎項、補助。近期展覽包括台北數位藝術中心個展,亦曾參與台灣美術雙年展、亞洲藝術雙年展、台北雙年展等。

 張碩尹 
1982年出生於台北,現工作與居住於台北與西班牙聖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2011年自倫敦大學金匠學院藝術碩士畢業後,其詼諧反諷的創作語彙擴及社會政治議題、自然生態與當代生活的各種層面,其合作計畫統合科技、科學與歷史等不同知識領域,媒材跨及大型裝置、錄像與劇場。

採訪整理|吳哲夫
攝影|陳藝堂、劉哲均
圖片提供|王欣翮、李亦凡、張碩尹工作室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4/7月號《運動的設計進行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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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藝術家時永駿:家就是個容器,把生活和創作都裝進去

專訪藝術家時永駿:家就是個容器,把生活和創作都裝進去

創作十逾年來,時永駿的每件作品都像是「夢」——他著迷也著於擺弄真真實物件,導演在平淡日常中暗藏突兀荒誕的戲碼。我們走進他面向河川的三層老房,看創作超現實的藝術家,陪伴現實日常的器物是什麽?它們又如何影響、乃至象徵著他的創作和生活?

時永駿的創作有點超現實,他的家也是。 

他作品中標誌性的、怪奇異質的玩偶與物件,四散三層樓的大房子,連不少尋常的生活器物——櫥櫃上的花瓶、茶几上的燭台、桌上的茶壺、角落的盆器⋯⋯在安坐目前的位子前,也都先出自於他的「畫面」。

近十年來,時永駿創作時始終堅持著一套儀式:先做立體雕塑裝置,拍攝,最後才轉成布面油畫。他喜歡拼接大量生活瑣碎物件,搜集現成物之外,也做陶,為了免去排隊燒窯的時間,狠心花大筆錢設下一座窯,就是為了能最親自、即時地燒製最理想尺寸的物件——多數時候是人偶,也有最適合人偶尺寸的各式器物。

(攝影:林科呈)
藝術家時永駿於家中書櫃前。(攝影:林科呈)

為什麼這麼做?家中滿滿的一牆書藏有暗示,其中大多是關於建築、室內設計或景觀的主題,「我很喜歡看空間,在繪畫裡也希望有一個明示、暗示的空間感,所以會先把場景做出來,好像要參與到裡面,我才會決定要畫什麼。」理解世界的方式是體感的、直接的,時永駿也在意走進白盒子的觀者可以身歷其境,展出時,裝置往往會直接出現在畫作旁邊,作為對照,並列站在觀者面前。

此刻,樓下的工作室中,為了10月在首爾的展覽,3個場景正在搭建,「廚房、飯店走廊、咖啡廳,對我來說全都是很熟悉的場景,相信對大家也是,不用依賴文字論述,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由此,其中大量日常物件的出現也就理所當然。有了鍋碗瓢盆的陪伴,那些扭曲殘缺、比例不合維度的玩偶,顯得不全然是突兀割裂,反倒有些親切。

(攝影:林科呈)
時永駿親自燒製的茶壺,手感沉甸厚實,也曾擺放進他的作品中。(攝影:林科呈)
時永駿作品〈試鏡表格|2020|195×200×38cm|2020|陶器、古董現成物、古董壁櫃〉,手捏的茶壺就擺放其中。(圖片提供:YIRI ARTS)
時永駿作品〈試鏡表格|2020|195×200×38cm|2020|陶器、古董現成物、古董壁櫃〉,手捏的茶壺就擺放其中。(圖片提供:YIRI ARTS)

讓它們出去玩!

時永駿當然清楚自己戀物,「絕對是夠戀物才做得出這樣的作品。」

他試圖追溯原點。大學時,租屋處附近是廢棄的、靜待拆除的關渡自強新村,所有居民都已撤離,只留下非常多被遺棄的舊物。同為眷村小孩、當時自己老家也在拆遷的他,清楚如果沒有帶走的物件,不會回收也不會被處置,只會一起被夷為平地,「當時學生流行起用老東西,我們每天醒來就一群人當去雜貨店挑生活物件。」

(攝影:林科呈)
雖多數時間一個人吃飯,時永駿仍在意食器的挑選。(攝影:林科呈)

從此,「東西一旦落入我手中,就很難拋棄它。」時永駿笑說,喜新和厭舊並不排斥吧?直到幾年前,他搬來人生第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把40年老房翻新成通透明亮的模樣,對於物件的慾望,才更加克制了。「除非真的是破表的喜愛,才會帶回家!」請他挑一件近期最「破表」的,時永駿指向混進書櫃的一只馬克杯——很薄很薄的杯壁,在京都古屋市集遇見時一摸就著迷,他相中奶白的顏色很適合泡拿鐵,但每次用都實在太提心吊膽,才乾脆遠離廚房江湖,供奉到書櫃上。

(攝影:林科呈)
他最寶貝的、杯身極薄的馬克杯,目前被供奉在最安全的書櫃上(可以在圖1中找找它的身影)。(攝影:林科呈)

他習慣這樣為各式飲料搭配不同杯子、不同飲料也絕不混用同一只杯子裝,另一頭的廚房裡,明明是獨居,但滿滿一大櫃的杯盤碗碟,透露也實現他的小講究,更呼應著他的畫作〈餐具的選擇障礙〉——小小的人偶面對滿牆的餐盤——正是他自己的經驗,「倒也不是說一定要那個儀式感,是想就算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吃飯,也不要這麼狼吞虎嚥、這麼草率,這件事可以從選擇餐具開始。」

(攝影:林科呈)
廚房中的大櫥櫃, 購買來的日用食器中混雜著不少藝術家為了作品親自手作、同時真實有功能性的器物。(攝影:林科呈)

櫥櫃裡,也不乏穿插著他過往為作品而燒出的陶器——如果尺寸恰巧合乎「現實」,每次展覽回來,也便會自然入列,變成藝術家實際使用的生活器物。然而,雖然是創造者,時永駿也從不擁有絕對的主控權,每次送出門,都不知道誰還會再回來,一旦被藏家買走就是永別,能有緣再回來被使用,都多了分命運的色彩。

對此,時永駿形容是「讓它們出去玩」,看著器物的角色在展品和生活物件、「去功能性」和「功能性」之間不斷切換,對他來說不僅是好玩,「隨著生活跟作品的界線越來越模糊,我也找出一個平衡——我好難坐下來直接把筆電打開,好痛苦,我希望工作就是不會讓我覺得現在在工作!(笑)也所以,我也一直堅持工作室和家要在一起。」藝術家花大把時間摸索調整、找出最適合自己的創作模式,如今都巧妙具象地體現在他的器物。

時永駿畫作,〈放滿陶器的大桌|2019|227x182cm|布面油畫〉;他對旅途中在英國的百貨公司中遇見的陶瓷器物陳列印象深刻,成為靈感。(圖片提供:YIRI ARTS)
時永駿畫作,〈放滿陶器的大桌|2019|227x182cm|布面油畫〉;他對旅途中在英國的百貨公司中遇見的陶瓷器物陳列印象深刻,成為靈感。(圖片提供:YIRI ARTS)

模糊與流動

最近,時永駿從姊姊家的大掃除中搶救回一只來歷已成謎、小到無用的袖珍陶瓷印花茶杯,嘗試放進他正埋頭搭建的最新場景中,尺寸完美地適配站在吧台後的娃娃。好奇這樣從木作搭景、燒陶、與現成物混合,到定案最終擺置後開始動筆成畫,要花多久?「誇張一點,一天到晚換擺飾,反覆試,可能拍5、60張照片決定配色,1、2個月才能得到1張,最終決定要成為繪畫的定格。」

(攝影:林科呈)
作品〈港式茶餐廳〉(2024/117x91x5cm/ 布面油畫),桌上的食物和器物都真實比照時永駿在香港茶餐廳拍攝的照片擺設。(攝影:林科呈)

但偶爾他也會放手。一次在作品〈廚房〉(一個迷你的木作廚房加上黏土餐具的雕塑作品)中,布展時,時永駿邀請畫廊員工來自由地擺,「大家都問不是應該由藝術家來?但我其實也希望看到大家是怎麼詮釋。果然最後的邏輯跟我完全不同,酒器從我預想的最上方去到第一層!」更多時候,對於物的配置,其實他毫不執著,「我的作品只是我自己給出的一個版本,但它沒有正確答案嘛,每個人的生活態度或經 驗不同,使用器皿的邏輯也就完全不同,相信如果藏家買回去,也一定忍不住不重擺吧?」

好在生活也是這樣,無需定格,始終在流動。現在,許多人進到時永駿家,會忍不住指認出曾在哪個展覽、哪件作品中看過哪件器物,他自嘲,「反正一般最粗糙、歪七扭八的就是我做的啦!」每當這時,他也覺得很有意思,「好像真正做到把工作跟日常合在一起了。」

〈廚房|2024| 51W x 63H x 32D cm |壓克力彩木板、輕黏土、古董利口酒瓶、古董玩具盒〉(圖片提供:YIRI ARTS)
〈廚房|2024| 51W x 63H x 32D cm |壓克力彩木板、輕黏土、古董利口酒瓶、古董玩具盒〉(圖片提供:YIRI ARTS)
〈餐具的選擇障礙〉(2024/91x72cm/布面油畫作品),靈感來自時永駿每天面對餐具櫃的切身處境。(圖片提供:YIRI ARTS)
〈餐具的選擇障礙〉(2024/91x72cm/布面油畫作品),靈感來自時永駿每天面對餐具櫃的切身處境。(圖片提供:YIRI ARTS)
(攝影:林科呈)
為了10月將舉辦的最新展覽,家中玄關目前堆滿老鐵盒,夏末將全數被運往首爾。(攝影:林科呈)

生活與工作,物件的功能性與藝術性,一切都是模糊的,這就是屬於這個家的超現實。每一天,時永駿繼續為每一杯飲料、每一餐搭配器皿,也轉身安置小空間裡的布景。久了,他對空間的思考也寬廣,「只要能裝東西的就是容器?每個作品場景是,這個家也是——重點是裝在裡面的事。」

陪伴創作日常的24hr器物們

 咖啡杯〔 08:00 - 09:00 〕

咖啡杯為了避免天黑還在工作會覺得自己很可憐(笑),我儘量早起,讓工作都集中在日落前。每天起床的第一杯咖啡,其實本來最愛用一只白杯裝,但幾年下來杯底的沉澱很難洗掉,偏偏我很愛洗刷器物,最後乾脆換了這隻深色的(來自選物店Everydayware & co)。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大~水杯〔 10:00 〕

吃完早餐,我就會開工!因為廚房和起居空間在二樓,工作室在樓下,我會用我在東京跳蚤市場買的、也是我擁有最大的一個杯子,倒一大杯飲用水帶著,工作時備在手邊,這樣就不用一直上上下下。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小菜碟&湯碗〔 18:00 〕

天黑了,我就會把樓下全部收拾乾淨上來煮晚餐。餐桌上固定一定會出現的就是這兩位:我通常一個人吃飯,醃漬物比較方便,這個小菜碟(左)是自己做的,尺寸很適合把好幾種全部放在一起享用;另外我喜歡喝湯,在「舊目立屋」買到這只湯碗。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清酒杯〔 22:00 〕

睡前,我最喜歡喝清酒。這是朋友送的,很多清酒杯都小小的,一直倒有點麻煩(笑),但它夠大,有點深、同時又全透明的顏色也很美。另外,我絕不會拿它來裝水和茶——不覺得每種飲料都用專屬的、最適合的杯子裝,會特別好喝嗎?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時永駿把緊鄰房子的獨立鐵皮屋當作陶作工作室,其中擺滿陶偶、窯爐和繽紛釉色。一直手捏的他,最近下訂的拉胚機剛剛送來,令人期待後續。(攝影:林科呈)

時永駿

1978年生於台北,臺灣藝術大學畢。創作媒材涵蓋繪畫、雕塑、裝置、攝影與文字,偏好將真實生活中的物件融入,創造出偽寫實作品。作品形式大多以電影與戲劇的拍攝手法進行前置作業。曾多次獲澳洲白兔美術館、上海龍美術館,與臺灣國立歷史博物館等館藏。

文|李尤 攝影|林科呈 圖片提供|YIRI ARTS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4月號《從器物開始的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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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臺灣啟動「重建臺灣藝術史」工作,展開對臺灣藝術文化、歷史的自我理解、詮釋工程,至今完成蒐藏前輩藝術家作品867件、檔案史料9萬件、修復作品文物8000件。前輩藝術家後代也大力響應,如順天美術館董事長許照信為完成父親許鴻源「為臺灣人留下一份文化遺產」的心願,將670件館藏全數無償捐給國家;許多前輩藝術家家屬也紛紛表示願意捐出珍藏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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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輩藝術家家屬共同簽署捐贈珍藏意向書,表達對臺南國家美術館的支持。(圖片提供:南美館)

首展集結黃土水《甘露水》、陳澄波之作等200件作品

隨著臺南國家美術館籌備處正式成立,館方委託臺南市美術館策劃的首檔展覽「福爾摩沙時代臺灣近現代美術的知識啟蒙」同步揭幕。展覽內容橫跨日治時期到戰後的各種藝術樣式與思潮,討論「地方色彩」、「國族意識」與「現代性」等議題,回顧臺灣美術如何在外來與本土的雙重影響下,逐漸發展出獨具特色的藝術風格,並強調藝術家在各個歷史時期的創作歷程與精神,期盼喚起大眾對本土文化的深刻思考與認同。

「臺南國家美術館」籌備處揭牌!聚焦近現代臺灣美術,首展集黃土水、陳澄波國寶級作品
「福爾摩沙時代」展覽現場。(圖片提供:南美館)

「福爾摩沙時代」集結多件國寶級作品,包含陳澄波逾30年未曝光的《南海普陀山》、黃土水《甘露水》、張大千《廬山圖》等,這些藝術作品既是臺灣美術歷史的縮影,也見證藝術家的創新精神與對當時社會的深刻反思。

「臺南國家美術館」籌備處揭牌!聚焦近現代臺灣美術,首展集黃土水、陳澄波國寶級作品
「福爾摩沙時代」展覽現場。圖為陳澄波珍貴作品。(圖片提供:南美館)

「不管別人要如何稱呼我們,但我們絕不會低人一等。」

文化部長李遠於掛牌記者會致詞時,特別取玉山社出版《曙光來臨之前》序文說道:「黃土水、陳澄波、陳植棋等人入選帝展時的心情,其實就像是陳傑憲在胸前比出框框的感覺:我們只是還沒有自己的名字,但絕不會低人一等。」2024年李遠陪著黃土水作品《甘露水》回到母校東京藝術大學,同場也展出陳澄波、李梅樹、李石樵、郭柏川、顏水龍、陳植棋等藝術家的自畫像,當他仰望著前輩藝術家們年輕、充滿自信的模樣,彷彿回到一百年前,看見他們彼此扶持、鼓勵並昂首闊步,在臺灣被日本殖民統治的時代,心懷志氣走出自己的路。

「臺南國家美術館」籌備處揭牌!聚焦近現代臺灣美術,首展集黃土水、陳澄波國寶級作品
「福爾摩沙時代」展覽現場。圖為黃土水《甘露水》。(圖片提供:南美館)

臺南市美術館將擴建,保有城市美術館主體性

談及臺南市美術館未來動向,文化部表示,臺南市美術館將持續營運臺南市美術館1館,在臺南國家美術館籌備處正式營運前,也將協助館內策展,未來館舍將擴展至農水署嘉南管理處現有空間,保有臺南專屬的城市美術館主體性。

「臺南國家美術館」籌備處揭牌!聚焦近現代臺灣美術,首展集黃土水、陳澄波國寶級作品
南美春室。(圖片來源:W春池計畫)

資料來源|臺南市立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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