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藝術家大卷伸嗣《自轉和公轉》展覽專訪:無意識的創作,是每個生命體無法抗拒的型態!

日本藝術家大卷伸嗣《自轉和公轉》展覽專訪:無意識的創作,是每個生命體無法抗拒的型態!

繼2020年關渡美術館《存在の細語》,日本藝術家大卷伸嗣今年9月再度來台舉辦個展,於安卓藝術展出《自轉和公轉》。從個人內心的自轉省思,到與他人和社會的公轉連結,帶領觀眾從「運動態」的思維,重新思考自我與世界的關係。

如同展名《自轉和公轉》,大卷伸嗣每次來台灣也都以安卓藝術為中心,在周圍公轉探索。相隔4年再度訪台,許多過去造訪的餐廳因疫情熄燈,他感到有些寂寞,「場所、食物和記憶,都是連結在一起的。」他笑 了笑,「還有按摩。」沒想到前幾天走進一間按摩店,師傅卻是印尼人,按摩體驗和過往台灣師傅大不相同。他提起現今各國的諸多勞動由外籍人士承接,但該項工作的職人精神能否跟著傳承,這中間的關係值得深思。

〈迴響系列:水晶計畫〉以修正液為媒材,將原本「消除」的意義轉化為「創造」。(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迴響系列:水晶計畫〉以修正液為媒材,將原本「消除」的意義轉化為「創造」。(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從觀光日常,聊到記憶與工作精神的存在。而存在,確實是大卷伸嗣一再探討的命題。出生於岐阜,他的老家在都市開發中消失;家裡經營訂製西服店,但身為長子的他為投身藝術放棄繼承家業,所以店面不得不關閉,老家商店街很快就被夷為平地。「當別人問我:你是誰?我沒有繼承家業,我的地址也沒了,沒有任何一個穩定的東西,感覺像浮萍一樣飄浮著,所以開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代表作《迴響》系列,即是他探討存在的最初作品,透過無限蔓延的花卉圖案,辯證存在的逝去與永恆。

每次個展也都以不同主題引領大眾思考存在為何,2020年關渡美術館《存在の細語》用消失的語言比喻,2023年東京國立新美術館《真空的搖曳》將人體比擬為容器、成都A4美術館《靈韵之光》則透過光探索存在的不同樣態。這次在安卓藝術展出《自轉和公轉》,他試圖以「運動態」的角度,詮釋個體存在與外在世界的關係。

大卷伸嗣作品〈邊界的漲落#3〉。(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大卷伸嗣作品〈邊界的漲落#3〉。(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保持平衡」與「破壞平衡」的運動態

展名靈感源自一次大卷伸嗣和編舞家中村恩惠的聊天,對方提起雕塑家卡蜜兒.克勞岱(Camille Claudel)的作品〈華爾滋〉。「她告訴我,華爾滋是兩人的關係,身體需要靠著彼此,然後逐漸加速,當加速度越來越快,會越來越看不清楚周圍環境,漸漸只能看到自己的軸心。」這席話剛好切中大卷伸嗣近年一直在思考的「運動態」。

大學就讀雕塑系的他,發現雕塑界並非以「物體為靜止」的方式看待雕塑,而是在一個空間中,因為擁有與空間互動的元素而成立。因此,雕塑如何「保持平衡」與「破壞平衡」,都是非常重要的。頗為抽象的概念,他以人體為例,人要往前走得先向前傾倒、破壞平衡,若同時伸出一隻腳,就能再次保持平衡,這就是最基礎的運動態。他認為,小至個人,大至社會,都是以這樣的運動態運作。好比俄羅斯和烏克蘭的關係,就是某種均衡被破壞,因而往某個方向動了起來,整個世界都被牽動。

大卷伸嗣作品〈籽:結〉。(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大卷伸嗣作品〈籽:結〉。(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展覽共有21件裝置、雕塑、繪畫作品,動線從大卷伸嗣的內心自轉出發,一路擴展到與外在世界的公轉,最後收斂在宇宙創世的宏觀。有趣的是,《自轉和公轉》這個展名,他直到最後一刻才確認。「我總是會等到最後的極限點,在這之前不斷地尋找答案。名字要是不最後才取的話,有可能在創作過程中,就往別條路偏掉了。」他是相當在意取名的藝術家,連女兒的名字,也是在出生之後看著她的臉,才有辦法取名。至於想好名字的時間,一樣是在報戶口的最後一刻。

〈華爾滋〉共有15片大小不等的黃銅懸掛於展間。(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華爾滋〉共有15片大小不等的黃銅懸掛於展間。(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拓印潮汐詮釋自轉和公轉

和卡蜜兒〈華爾滋〉雕塑的同名裝置作品,為此次展覽最大型的裝置,共有15片大小不等的黃銅懸掛於展間。大卷伸嗣最先從草圖發想,畫上了數個會晃、會旋轉的圓盤狀物件。為了表述月亮與地球在自轉與公轉的關係,想到也許可以用「中間吊線、兩邊吊東西」的懸掛方式,但始終覺得關係性不對。一天,他向助手說:「我們去敲海邊的東西吧!」一行人於傍晚拿著鎚頭,在海岸的石頭上敲打黃銅,不僅引起遊客圍觀,連警車都來關切。他笑說,「我們就偷偷敲,花了1個小時,然後偷偷帶回家。看了看就覺得,這果然很有趣!」

〈華爾滋〉創作過程。(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華爾滋〉創作過程。(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他進一步解釋,潮汐和地球自轉與月球公轉的原理有關,潮汐形塑了海岸線,把黃銅放在被海浪磨出來的石頭上敲打,就像把潮汐的樣子拓印、轉移了過來。15個黃銅片呼應月亮每15天滿月一 次,每片的形狀和敲打的紋路都不盡相同。不平的表面,讓觀者透過反射看到的 世界,也是各種扭曲。裝置上方裝有馬達,黃銅會緩慢自轉,穿梭其中的觀眾繞著它公轉;但當觀眾凝視著某片黃銅時,被映照在黃銅內的觀眾倒影,又成了自轉的一環,周圍世界反而在公轉。

大卷伸嗣在海岸的石頭上敲打黃銅片,並由15片黃銅構成作品〈華爾滋〉,凹凸不平的表面反射出的世界也是各種扭曲。(攝影:蔡耀徵)
大卷伸嗣在海岸的石頭上敲打黃銅片,並由15片黃銅構成作品〈華爾滋〉,凹凸不平的表面反射出的世界也是各種扭曲。(攝影:蔡耀徵)

無意識創作是生命體無法抗拒的型態

大卷伸嗣的筆記本密密麻麻,臨時記錄在別處的草圖,也會剪貼過來放入;擅長以光影營造裝置效果的他,有好幾頁也記滿精細的打光時間表。不禁好奇,是否每一 件作品都是從草圖階段開始?他表示草稿是方法其一, 有時也會直接作畫。〈闇繪〉即是在黑暗的工作室裡,聽著雨聲等外界訊息,透過眼睛以外的其他感官,無意識地不斷作畫,直至顏料乾涸。不過若是真的等顏料自然乾燥可能要1個月,因此他加入硬化劑,冬天大約8小時就會凝固。畫布上的顏料由於有些沒有混合完全,會在一片黑中突然出現一抹紅或藍的有趣狀態。

〈闇繪〉為大卷伸嗣在黑暗的工作室,倚靠著外界雨聲等視覺以外的感官,所畫出來的油彩畫作品。(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闇繪〉為大卷伸嗣在黑暗的工作室,倚靠著外界雨聲等視覺以外的感官,所畫出來的油彩畫作品。(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畫〈闇繪〉時,大卷伸嗣的身體同時也在無意識「創作」。總是邊作畫邊嚼口香糖的他,一次就嚼10顆,且一嚼就是7小時以上,「嘴巴是一個分不出是外面還是裡面的空間,在這個曖昧的領域,我好像在把一團東西一直揉一直揉,最後揉出了一個形態。」展廳入口處的〈感官氣泡:漂浮的片段〉雕塑,即是取材自嚼完的口香糖形體。大約3、5年前,他開始有收藏嚼完的口香糖的習慣,把它們一個一個插在針上,放入盒子後冰在冷凍庫,「有次被太太發現,被罵了,全部都被丟掉了。」他笑說,「現在還有喔,改成放在學校的冰箱。」

大卷伸嗣經常在每日4小時開車通勤途中與創作時嚼口香糖,〈感官氣泡:漂浮的片段〉的紅色版本象徵從他嘴裡吐出口香糖時,就像從身體吐出一個似我非我物體的感覺;另有黑色版本,代表口腔內像是「黑洞」的虛無狀態。(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大卷伸嗣經常在每日4小時開車通勤途中與創作時嚼口香糖,〈感官氣泡:漂浮的片段〉的紅色版本象徵從他嘴裡吐出口香糖時,就像從身體吐出一個似我非我物體的感覺;另有黑色版本,代表口腔內像是「黑洞」的虛無狀態。(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展間最深處近11公尺寬的巨幅繪畫〈創世〉,創作方法又不同了,並非由大卷伸嗣本人作畫,而是把一群人當作繪畫道具的嘗試。在日本311地震後,他意識到世界是如此容易損壞,令他反思「要怎麼樣再把世界創造出來?」於是他先帶領學員們研究宇宙學家的創世理論,再用蠟筆練習,不斷用不同顏色覆蓋畫紙,儘管想消除上個顏色,終究會留下痕跡。最後他在岐阜市民文化中心立了約6塊板子,把球或線等平常不會用來作畫的物件沾上顏料,直接砸到板子上,甚至也讓人體沾滿顏料撞上去,透過這樣的運動,呈現宇宙的初始爆炸。「我想要把無意識的東西加到作品裡,因為有意識去做的作品感覺有點無聊,你會去尋求一個完成度,尋求所謂的終點。這樣無意識的創作,是每個人原本就擁有的能力,是作為生命體無法抗拒的形態。」

〈創世〉運用了許多平常不會用來作畫的工具,將各種媒材沾染顏料後砸在畫板上,透過運動態描繪宇宙的初始爆炸。(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創世〉運用了許多平常不會用來作畫的工具,將各種媒材沾染顏料後砸在畫板上,透過運動態描繪宇宙的初始爆炸。(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藝術家有時候會故意犯錯

生命體的存在意義,如今在AI等科技發展下更添複雜,面對AI精進飛快的創作能力,什麼是藝術家的存在意義?又能怎麼看待AI的存在?大卷伸嗣認為可以把「人類」和「AI」分開來看,讓AI去做AI的進步、人類去做人類的進化,但是當人類不再思考、不再進化,而AI卻一直在前進,那就是人類有問題了。

「人身為人,有時卻比AI還失去了作為人的樣子;有的AI是以很純粹的心態去學習,甚至比人還更有人性。」他也提到,AI的思考經常是「如何不要產生錯誤」,「但藝術家有時候就是會刻意去犯錯,這就是藝術家有趣的地方。如果下令AI把方形塗黑,它就乖乖塗黑,那就不好玩了。一個有點歪掉的四方形,也比一個方方正正的有趣。與其說我們去教AI,不如讓它偶爾出個錯誤或意外,會比較有趣呢。」持續思考的人類,也會犯錯的AI,殊異的存在也正在自轉與公轉中,映照出難以算計的世界樣貌。

相隔4年再度來台灣舉辦個展的大卷伸嗣,邀請觀眾一同以「運動態」的思維,看待自身存在與外在世界的關係。(攝影:蔡耀徵)
相隔4年再度來台灣舉辦個展的大卷伸嗣,邀請觀眾一同以「運動態」的思維,看待自身存在與外在世界的關係。(攝影:蔡耀徵)

《自轉和公轉:大卷伸嗣》

展期|即日起~11.08
地點|安卓藝術(台北市內湖區文湖街20號1樓),更多展覽資訊請點此

大卷伸嗣

1971年出生於日本岐阜,1995年畢業於東京藝術大學。曾於日本的箱根雕刻森林美術館、金澤21世紀當代美術館、國立新美術館、中國成都A4美術館與台灣關渡美術館等展出,並獲邀參與日本愛知三年展、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法國愛馬仕左岸店與路易威登2016年男裝秀合作項目等。作品已被日本岐阜縣美術館、韓國京畿道美術館、台灣國立臺灣美術館、UBS瑞士銀行、澳洲白兔美術館等知名機構收藏。

文|張以潔 口譯|蔡知芸
攝影|蔡耀徵、Choc Cat 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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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續此成功,香奈兒品牌也支持國立臺北藝術大學(以下簡稱北藝大)舞蹈學院,將於今年底重新詮釋 20 世紀最具影響力的經典舞碼作品 Pina Bausch《春之祭》,以培育新世代舞者。La Vie 以給下一代的舞蹈藝術為題,邀請舞蹈學院教育家何曉玫、旅外國際舞者余采芩、台灣新生代舞者邱柏盛、許韶軒、林韋辰分享彼此所見,激發不同世代的靈感火花,打開舞蹈藝術的全新可能。

香奈兒在文化贊助方面早有悠久豐富的歷史,如今則與全球各地領先的文化機構開展長期合作,開辦推廣創意和文化思維創新的全新項目。「香奈兒文化基金」(CHANEL Culture Fund)支持理念相符的藝文機構,也透過「CHANEL Next Prize」挖掘全球創意新銳、Podcast 頻道《CHANEL Connects》則探討當今與未來文化趨勢。

聚焦台灣,近兩年與臺北表演藝術中心合作的「Camping Asia」及「Dance Talk」計畫,共同致力於推廣表演藝術在亞洲的發展,首屆「Dance Talk」不僅邀請台灣重要的舞蹈創作者開拓年輕舞者的視野,11月亦將偕同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帶來一場跨世代的對話和身體律動工作坊。

(攝影:林軒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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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的力量,讓身體自己動起來

參與首場台北「Dance Talk」、現為北藝大舞蹈學院院長的編舞家何曉玫,開門見山地點出,在全球各個城市裡,舞蹈往往是最弱勢的藝術形式,每一位想成為專業舞者的人,都需要比其他藝術領域花費更多的時間去鍛鍊和學習,「舞蹈是一門非常殘酷的藝術,舞者可能很快受傷,或只能再跳幾年便失去舞台,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得面對的競爭和挑戰都非常嚴苛。何況它並非一種能用語言表達的藝術,需要觀眾願意懷抱想像力和開放心態來認識它。」

何曉玫認為,所有能夠打動人的事物,都是源於真正的用心與對細節的掌握,「舞蹈每一個成果都得來不易,既脆弱但也是最堅韌的,因為舞者是真實的人,透過情感的聚集,展現出強大的力量。脆弱與堅強,正是我在舞者身上所見到的兩種能力,而香奈兒對舞蹈的支持,無疑是這個藝術領域中的一大幸運。」

(攝影:林軒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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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曉玫也談及林懷民老師對她的影響之深遠,特別是在1980年代的台灣,他做事的態度就像是「桌子一拍,拚下去!」,不管有多困難都不斷堅持往前。「記得有一次和林老師的個別談話中,我不禁情緒崩潰,大哭了起來,我說我不想再當第二,為什麼無論做什麼事情,我總是拿不到第一。結果林老師並沒有用鼓勵的話安慰我,他只是簡單地回覆:『那你就要努力朝向第一。』我頓時明白,做事情不需要仰賴別人的眼光,而是應該忠於自己內心的渴望,並且以200%的努力去實現這個目標。」全力以赴、毫無保留地投入,這精神深深啟發了何曉玫。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以長達3年時間進行的《默島進行曲計畫》,是何曉玫將舞蹈融入傳統文化場域,讓舞作來到了廟埕,和在地陣頭夥伴及藝文隊伍進入地方參與台灣各地民俗慶典,鼓勵民眾一起來跳舞。「當代舞蹈的觀點中,所有人的動作都是舞蹈,你的坐、臥、行、走都可以被視為舞蹈。所以,為什麼我們不能認同自己的『踏跤步』也是舞蹈的一部分呢?」另外,她也強調即興舞蹈的耐人尋味,當給予舞者充分自由時,可以很快地看出其個性,這些自由的表現能夠揭示出他可能需要如何蛻變自己,如何通過更多不同的訓練,走向更全面的自我開發。

邱柏盛:我想成為能讓人感受得到「溫度」的舞者

目前就讀於北藝大舞蹈系碩士班的邱柏盛,透露當初之所以喜歡舞蹈的起點,「我是來自鄉下的小孩,因為看到歌仔戲開始對肢體感興趣,世界知名編舞家碧娜.鮑許更深深衝擊我,小學時曾看過她的紀錄片,在那個年紀,多數同學都覺得無聊,我卻看得入迷不已。」邱柏盛說在作品的排練過程中,對於細節的要求逐漸培養了自身對表演的標準,無論是身體詮釋還是情感投射,甚至手腕輕輕的一個角度,都會帶來不同的情緒,而這些細節最終成為舞者未來創作與表演的養分。

(攝影:林軒朗)
邱柏盛表示,對於新一代年輕舞者而言,最大挑戰在於科技與新媒體的快速發展,大家都想摸索出能被市場接受的舞蹈風格。(攝影:林軒朗)

「最近與余采芩老師的排練讓我印象深刻,她親自示範了一個橋段,儘管那個動作並不複雜,只是一個輕輕走過的行為,但全場似乎都靜止了。」這種臨場感和張力,他認為是無法用文字或攝影機記錄的,這正是劇場最大的魅力。若要想像未來的十年,邱柏盛希望自己成為一位真誠的舞者,不論是在舞台上、排練場上,還是在創作過程中,都能始終保持真實,並能讓觀眾感受到舞蹈中傳遞的溫度與情感,「我最喜歡舞蹈中非常純粹的表達,它不需要過多的修飾,就能直達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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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林軒朗)
許韶軒在系上經常擔任領導者的角色,她認為基本功固然重要,但若能持續開發身體和打破自身侷限,舞者才能呈現更多元的樣貌。(攝影:林軒朗)

許韶軒也分享, 她上學期修了一門文學課,課堂上討論到不同領域的結合,包括當今為了突破舞蹈表演在舞台上的既定印象,許多人嘗試將戲劇元素融入舞蹈中,這種結合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種突破,打破了傳統舞蹈應該有的樣子,並以更生活化或戲劇化的方式來呈現作品。「如果這種突破變成一種固定的模式,是否會讓作品失去舞蹈的本質?我們該如何界定戲劇表演與舞蹈表演的差異?值得我們探究。」至於舞蹈的推廣,許韶軒認為,藝術是一種主觀的表達形式,她希望透過作品引導觀眾思考生命或社會議題,從中找到與自己的共鳴。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林韋辰:舞蹈中人人有故事 細微舉動流露獨特情感

「舞蹈能讓我專注於當下,並將身體練至極致,以表現恐懼、痛苦、狂喜、憤怒等複雜情感,對我來說,跳舞就是『呼吸』,就是『活著』。」就讀北藝大舞蹈系貫七的林韋辰,提及一次與余采芩老師排練的互動經歷,「她示範了一個簡單的跑步動作,強調跑步時,要想像前方有東西帶領你,用胸口和呼吸去引導動作。這種方式讓跑步變得更富情感,展現了更多內在力量。」

(攝影:林軒朗)
對林韋辰而言,舞蹈最大的魅力是能讓他專注於每個當下,並在0到100之間找到身體的極限之美。(攝影:林軒朗)

曾到巴黎參與交換學生計畫的他,看到舞蹈與戲劇、音樂等領域的結合,讓他有感未來的舞蹈將越來越多元化,舞者必須不斷吸收來自不同領域的靈感,創造出新的藝術形式。「現代舞最大的挑戰,也許就在於如何讓大眾更容易理解和接受這種藝術形式,因此希望自己成為一名多元化的舞者,能夠掌握各種風格和元素,並在與不同編舞家的合作中靈活運用自己的技巧。」林韋辰認為,在solo時可以更加自由地融入自己的個性與風格,但在群舞中, 則需要考慮與其他舞者的協調,保持一致的色彩、色調。「在稍早與柏盛、韶軒的排練中,曉玫老師特別指導我如何用後背帶動手臂的動作,我驚覺舞者每天的身體狀態都不同,因此每天都面對著新挑戰,學習如何在不同狀態下調整身體,這是一個不斷磨練的過程。」

(攝影:林軒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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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的舞蹈?找到集體共識之美

在表演藝術中,展示自己的觀點和個性是至關重要的。何曉玫在指導3位舞者即興的過程中,強調當要求學生一遍又一 遍地反覆練習時,核心在於舞者是否願意再多認識自己一點,是否願意去探究那些他深信自己已經理解的事物背後的內涵。「采芩讓我看到,除了她勇敢追逐夢想的勇氣,還有她的執著一樣難能可貴,從北藝大畢業後,甘願重新花4年時間攻讀埃森福克旺藝術大學,因為那是她想去到的境界。」何曉玫指出,過去亞洲的教育體系中,我們常常被教導要謙虛、不要多說話、要服從。然而,作為表演者或藝術工作者,更應該大膽地發出自己的聲音,不要退縮、敢於犯錯。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何曉玫自2011年起推出「鈕扣*New Choreographer」計畫,邀請旅外優秀舞者、編舞家「回家」創作與演出並交流國際經驗。2023年擔任「Dance Now Asia亞洲舞蹈藝術節」總策演人,邀請台北、大邱、東京、吉隆坡4個亞洲重要城市舞團參與,以「亞洲.跳」Connecting Islands為核心主題,探索島嶼與島嶼間的文化異同。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我經常思考,我們是否有可能建立出屬於自己的亞洲美學?畢竟,我們的外貌和身體都與西方不同。如何回到自己的文化,重新思考現代性是什麼?希望更多新世代舞者可以一同探索、一起好奇,跳出屬於我們亞洲文化的身體。」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何曉玫

國立藝術學院舞蹈系畢業,美國紐約大學舞蹈碩士,曾任臺北越界舞團團長,並多次受邀擔任雲門舞集客席編舞家。2000年前後活躍於國內外舞台,持續發表作品,多次受邀於國際舞蹈節演出,2010年創立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2011年起推動「鈕扣*New Choreographer」計畫,2023年策展Dance Now Asia推動亞洲舞蹈鏈結。現為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舞蹈學院院長。

旅歐舞者余采芩談跨世代共創:舞者往內心深掘,無論在哪都能找到屬於自己的光芒

我 6 歲開始學舞,一接觸舞蹈就無法自拔地愛上了跳舞。12 歲時,我已經非常清楚自己想要站在國際舞台上表演,即使身體能力並不算特別出色,但北藝大的老師們仍然給了我很多機會參加展演。前往德國深造後,出身於碧娜.鮑許舞蹈劇場的老師告訴我:「來到這裡,要把以前學到的東西都丟掉,重新開始學習。」這句話花了我一、兩年去消化,但最終,它讓我在舞蹈的道路上取得了更大的突破。

(圖片提供: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
(圖片提供: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

相比於古典芭蕾的美和規範,現代舞非常自由,創作和表演都記錄了不同年紀的所思所想,允許你表達內在情感,讓我在舞蹈中找到了抒發和釋放的空間。不過,舞蹈不應該只是單純的情感發洩,作為一名編舞者,有責任站在觀眾的角度來看待自己的作品,舞蹈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要能夠讓觀眾有所感受、有所思考。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台灣的舞者,包括以前的我,常常因為站在舞台上的壓力,覺得自己必須做到完美、必須讓自己看起來毫不費力,然而碧娜.鮑許常常讓舞者感受極度疲憊,當你累到無法再偽裝時,真正的情感和狀態便會自然流露,我希望學生們能夠透過舞作,對不同的表演方式有全新的體會。

這次在北藝大的舞者甄選和排練中,看到每個舞者都有自己獨特的身體特質和表現方式。柏盛非常努力、對舞蹈充滿熱情,從他身上,我看到了過去那個拚命三郎般的自己;韶軒是一個可愛又快樂的女生,無論排練有多麼辛苦,她總是帶著微笑,我忍不住想問她:「這支舞就像在地獄一樣,你在地獄的時候,笑得出來嗎?」初期的分段排練,舞者們還沒有真正感受到這支舞有多麼累人,直到最後幾天進行完整排練,她完全展現了應有的投入狀態, 整個人亮了起來;韋辰也是一個身體條件非常好的人,他和其他兩位舞者的共同點是,都對舞蹈充滿熱情,深深熱愛著舞蹈,這分熱情驅使他們不斷學習和探索,追求更高的表現力。

(攝影:林軒朗)
(攝影:林軒朗)

好的舞者不僅需要柔軟的身體,更重要的是協調性和質地,找到屬於自己的舞蹈語言。在我與這些年輕舞者合作的過程中,不僅是他們在學習,我也在過程中不斷反思和成長。很多人說看不懂現代舞,坦白說,身為舞者,我也不是每次都能看懂。舞蹈藝術的未來會如何發展,就像播種後,究竟會長出一朵花,或長出一棵樹,或者完全不發芽,我們現在無法得知,可是至少有這一片土壤,提供了各種可能性。創作者最終還是必須回到認識自己的道路上,從生活經驗出發,因為人性才最能打動觀眾、獲得共鳴。

(圖片提供: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
(圖片提供: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

余采芩

2003年畢業於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舞蹈系,2006年畢業於德國埃森福克旺舞蹈系並開始研習獨舞表演,期間多次演出德國知名編舞家Susanne Linke之經典舞作〈Wandlung〉並成為其舞作傳人之一,同年成為烏帕塔舞蹈劇場碧娜.鮑許《春之祭》之客席舞者,隨舞團巡迴各國,2008年正式成為台灣第一位進入烏帕塔舞蹈劇場碧娜.鮑許舞團之團員至今。

文、採訪整理|張瑋涵   平面攝影|林軒朗   動態攝影|周家祺
化妝|李孟書、Nash Chen 髮型|翁與盛、Jun Zhang
圖片提供|何曉玫MeimageDance舞團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4/10月號《跟著咖啡去旅行》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走進日本藝術家稻垣美侑的展覽,就像打開一本「空間繪本」,她擅長透過將繪畫及其衍生的片段組合在同一空間,來解構已知的風景,並嘗試建構新的景象,就像打造出一個敞亮的維度,邀請人們走進她觀察和感受的世界。

今年1019日起,朋丁將舉辦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展前藝術家特地來台取材,途中偶遇的黑冠麻鷺、基隆海濱砂岩地質令她印象深刻,從而發展出全新繪畫及陶藝作品,以獨特視角重現並帶你我重新閱讀熟悉的風景。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圖片提供:朋 丁 pon ding)

「世界曾經是什麼樣貌?」

「世界曾經是什麼樣貌?」是稻垣美侑創作中從不缺席的重要提問,這不僅是對眼前風景的單純疑問,同時也是嘗試想像和不同立場進行對話的意識表現,比如鳥類、昆蟲是如何看待和感知這個世界的?隨著觀察角度的不同,世界的解讀方式也會有巨大變化,這麽說來,世上存在的生物數量有多少,或許就有多少個不同的世界,而人類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而已。稻垣美侑透過了解自然環境與不同生物,以豐富多樣的視野看待眼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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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冠與水坑》靈感源自台灣風景

20245月,稻垣美侑為朋丁個展來台灣取材,在台北街頭偶遇黑冠麻鷺,這種被暱稱為「大笨鳥」的鳥類,竟然毫不畏懼人類,悠然自得地在城市中漫步,這一幕在她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趟旅程中,她在基隆發現了海邊的砂岩地質,其受到風和海浪的侵蝕,削蝕的岩石表面隨處可見小小的窪地,這些窪地中積存著海水或雨水,映照出每天變幻莫測的天空色彩,都是留在她心中的美麗景觀。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圖片提供:朋 丁 pon ding)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圖片提供:朋 丁 pon ding)

她的創作靈感由這趟漫遊展開,展覽標題也取自於此——「黑冠」和「水坑」,兩者的共同點是由當地的自然環境孕育而成,存在著漫長歲月。海浪、風化與地形,在這2500萬年的漫長歲月間,交織出什麼樣的影色?黑冠麻鷺茶褐色的身軀、黑色的冠羽,邊走邊用大眼睛觀察周遭,這些自古以來棲息在台灣的鳥兒,究竟看著怎樣的風景呢?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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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近土地,反覆閱讀

不只在台灣,稻垣美侑總是在生活中尋找能夠開啟想像的風景,她說:「當我造訪一片新土地時,我非常重視四處走動,反覆觀察所見的多樣風景,以此觸碰這片土地所特有的景色。」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圖片提供:朋 丁 pon ding)

過往展覽〈青の遊泳 / 游玩海中〉重現她對三重縣鳥羽市的觀察,在這座靠海漁村,她透過海女們的話語理解她們的生活,開啟對海面下世界的想像;又或〈渦としかく/漩渦與方塊〉呈現廢棄建築與蝸牛的共生關係,並用螺旋狀與方形的交流,重譯在一大片風景中的感受;〈ぐぜり/呀呀鳥語〉則以不同的畫作呈現鳥語的節奏、出現的所在,對稻垣美侑而言,「聲音」也是構成風景的重要元素,因此聲音的意象往往會反映在她構圖的節奏或色彩上。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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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在朋丁個展〈黑冠與水坑〉中,稻垣美侑以訪台時所捕捉到的風景為靈感,透過詩意的方式轉化我們習以為常的生活。她的展覽都為空間與主題量身訂做,將風景收束成一片片繪畫創作,再跨越出繪畫,延伸出不同質地、材質、維度的展出可能性,包含立體、雕塑、空間感等表現方式,不被平面畫布所框架、靈活運用環境中各種元素,用瞬間的美麗觸發感動。

稻垣美侑個展《黑冠與水坑》朋丁登場!取材自台灣街頭,以獨特視角重構在地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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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冠與水坑》稻垣美侑個展

展期|2024.10.19-11.3,週一公休

時間|12:00-19:00

地點|朋 pon ding(台北市中山區中山北路一段53巷6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