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藝術家大卷伸嗣《自轉和公轉》展覽專訪:無意識的創作,是每個生命體無法抗拒的型態!

日本藝術家大卷伸嗣《自轉和公轉》展覽專訪:無意識的創作,是每個生命體無法抗拒的型態!

繼2020年關渡美術館《存在の細語》,日本藝術家大卷伸嗣今年9月再度來台舉辦個展,於安卓藝術展出《自轉和公轉》。從個人內心的自轉省思,到與他人和社會的公轉連結,帶領觀眾從「運動態」的思維,重新思考自我與世界的關係。

如同展名《自轉和公轉》,大卷伸嗣每次來台灣也都以安卓藝術為中心,在周圍公轉探索。相隔4年再度訪台,許多過去造訪的餐廳因疫情熄燈,他感到有些寂寞,「場所、食物和記憶,都是連結在一起的。」他笑 了笑,「還有按摩。」沒想到前幾天走進一間按摩店,師傅卻是印尼人,按摩體驗和過往台灣師傅大不相同。他提起現今各國的諸多勞動由外籍人士承接,但該項工作的職人精神能否跟著傳承,這中間的關係值得深思。

〈迴響系列:水晶計畫〉以修正液為媒材,將原本「消除」的意義轉化為「創造」。(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迴響系列:水晶計畫〉以修正液為媒材,將原本「消除」的意義轉化為「創造」。(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從觀光日常,聊到記憶與工作精神的存在。而存在,確實是大卷伸嗣一再探討的命題。出生於岐阜,他的老家在都市開發中消失;家裡經營訂製西服店,但身為長子的他為投身藝術放棄繼承家業,所以店面不得不關閉,老家商店街很快就被夷為平地。「當別人問我:你是誰?我沒有繼承家業,我的地址也沒了,沒有任何一個穩定的東西,感覺像浮萍一樣飄浮著,所以開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代表作《迴響》系列,即是他探討存在的最初作品,透過無限蔓延的花卉圖案,辯證存在的逝去與永恆。

每次個展也都以不同主題引領大眾思考存在為何,2020年關渡美術館《存在の細語》用消失的語言比喻,2023年東京國立新美術館《真空的搖曳》將人體比擬為容器、成都A4美術館《靈韵之光》則透過光探索存在的不同樣態。這次在安卓藝術展出《自轉和公轉》,他試圖以「運動態」的角度,詮釋個體存在與外在世界的關係。

大卷伸嗣作品〈邊界的漲落#3〉。(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大卷伸嗣作品〈邊界的漲落#3〉。(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保持平衡」與「破壞平衡」的運動態

展名靈感源自一次大卷伸嗣和編舞家中村恩惠的聊天,對方提起雕塑家卡蜜兒.克勞岱(Camille Claudel)的作品〈華爾滋〉。「她告訴我,華爾滋是兩人的關係,身體需要靠著彼此,然後逐漸加速,當加速度越來越快,會越來越看不清楚周圍環境,漸漸只能看到自己的軸心。」這席話剛好切中大卷伸嗣近年一直在思考的「運動態」。

大學就讀雕塑系的他,發現雕塑界並非以「物體為靜止」的方式看待雕塑,而是在一個空間中,因為擁有與空間互動的元素而成立。因此,雕塑如何「保持平衡」與「破壞平衡」,都是非常重要的。頗為抽象的概念,他以人體為例,人要往前走得先向前傾倒、破壞平衡,若同時伸出一隻腳,就能再次保持平衡,這就是最基礎的運動態。他認為,小至個人,大至社會,都是以這樣的運動態運作。好比俄羅斯和烏克蘭的關係,就是某種均衡被破壞,因而往某個方向動了起來,整個世界都被牽動。

大卷伸嗣作品〈籽:結〉。(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大卷伸嗣作品〈籽:結〉。(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展覽共有21件裝置、雕塑、繪畫作品,動線從大卷伸嗣的內心自轉出發,一路擴展到與外在世界的公轉,最後收斂在宇宙創世的宏觀。有趣的是,《自轉和公轉》這個展名,他直到最後一刻才確認。「我總是會等到最後的極限點,在這之前不斷地尋找答案。名字要是不最後才取的話,有可能在創作過程中,就往別條路偏掉了。」他是相當在意取名的藝術家,連女兒的名字,也是在出生之後看著她的臉,才有辦法取名。至於想好名字的時間,一樣是在報戶口的最後一刻。

〈華爾滋〉共有15片大小不等的黃銅懸掛於展間。(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華爾滋〉共有15片大小不等的黃銅懸掛於展間。(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拓印潮汐詮釋自轉和公轉

和卡蜜兒〈華爾滋〉雕塑的同名裝置作品,為此次展覽最大型的裝置,共有15片大小不等的黃銅懸掛於展間。大卷伸嗣最先從草圖發想,畫上了數個會晃、會旋轉的圓盤狀物件。為了表述月亮與地球在自轉與公轉的關係,想到也許可以用「中間吊線、兩邊吊東西」的懸掛方式,但始終覺得關係性不對。一天,他向助手說:「我們去敲海邊的東西吧!」一行人於傍晚拿著鎚頭,在海岸的石頭上敲打黃銅,不僅引起遊客圍觀,連警車都來關切。他笑說,「我們就偷偷敲,花了1個小時,然後偷偷帶回家。看了看就覺得,這果然很有趣!」

〈華爾滋〉創作過程。(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華爾滋〉創作過程。(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他進一步解釋,潮汐和地球自轉與月球公轉的原理有關,潮汐形塑了海岸線,把黃銅放在被海浪磨出來的石頭上敲打,就像把潮汐的樣子拓印、轉移了過來。15個黃銅片呼應月亮每15天滿月一 次,每片的形狀和敲打的紋路都不盡相同。不平的表面,讓觀者透過反射看到的 世界,也是各種扭曲。裝置上方裝有馬達,黃銅會緩慢自轉,穿梭其中的觀眾繞著它公轉;但當觀眾凝視著某片黃銅時,被映照在黃銅內的觀眾倒影,又成了自轉的一環,周圍世界反而在公轉。

大卷伸嗣在海岸的石頭上敲打黃銅片,並由15片黃銅構成作品〈華爾滋〉,凹凸不平的表面反射出的世界也是各種扭曲。(攝影:蔡耀徵)
大卷伸嗣在海岸的石頭上敲打黃銅片,並由15片黃銅構成作品〈華爾滋〉,凹凸不平的表面反射出的世界也是各種扭曲。(攝影:蔡耀徵)

無意識創作是生命體無法抗拒的型態

大卷伸嗣的筆記本密密麻麻,臨時記錄在別處的草圖,也會剪貼過來放入;擅長以光影營造裝置效果的他,有好幾頁也記滿精細的打光時間表。不禁好奇,是否每一 件作品都是從草圖階段開始?他表示草稿是方法其一, 有時也會直接作畫。〈闇繪〉即是在黑暗的工作室裡,聽著雨聲等外界訊息,透過眼睛以外的其他感官,無意識地不斷作畫,直至顏料乾涸。不過若是真的等顏料自然乾燥可能要1個月,因此他加入硬化劑,冬天大約8小時就會凝固。畫布上的顏料由於有些沒有混合完全,會在一片黑中突然出現一抹紅或藍的有趣狀態。

〈闇繪〉為大卷伸嗣在黑暗的工作室,倚靠著外界雨聲等視覺以外的感官,所畫出來的油彩畫作品。(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闇繪〉為大卷伸嗣在黑暗的工作室,倚靠著外界雨聲等視覺以外的感官,所畫出來的油彩畫作品。(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畫〈闇繪〉時,大卷伸嗣的身體同時也在無意識「創作」。總是邊作畫邊嚼口香糖的他,一次就嚼10顆,且一嚼就是7小時以上,「嘴巴是一個分不出是外面還是裡面的空間,在這個曖昧的領域,我好像在把一團東西一直揉一直揉,最後揉出了一個形態。」展廳入口處的〈感官氣泡:漂浮的片段〉雕塑,即是取材自嚼完的口香糖形體。大約3、5年前,他開始有收藏嚼完的口香糖的習慣,把它們一個一個插在針上,放入盒子後冰在冷凍庫,「有次被太太發現,被罵了,全部都被丟掉了。」他笑說,「現在還有喔,改成放在學校的冰箱。」

大卷伸嗣經常在每日4小時開車通勤途中與創作時嚼口香糖,〈感官氣泡:漂浮的片段〉的紅色版本象徵從他嘴裡吐出口香糖時,就像從身體吐出一個似我非我物體的感覺;另有黑色版本,代表口腔內像是「黑洞」的虛無狀態。(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大卷伸嗣經常在每日4小時開車通勤途中與創作時嚼口香糖,〈感官氣泡:漂浮的片段〉的紅色版本象徵從他嘴裡吐出口香糖時,就像從身體吐出一個似我非我物體的感覺;另有黑色版本,代表口腔內像是「黑洞」的虛無狀態。(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展間最深處近11公尺寬的巨幅繪畫〈創世〉,創作方法又不同了,並非由大卷伸嗣本人作畫,而是把一群人當作繪畫道具的嘗試。在日本311地震後,他意識到世界是如此容易損壞,令他反思「要怎麼樣再把世界創造出來?」於是他先帶領學員們研究宇宙學家的創世理論,再用蠟筆練習,不斷用不同顏色覆蓋畫紙,儘管想消除上個顏色,終究會留下痕跡。最後他在岐阜市民文化中心立了約6塊板子,把球或線等平常不會用來作畫的物件沾上顏料,直接砸到板子上,甚至也讓人體沾滿顏料撞上去,透過這樣的運動,呈現宇宙的初始爆炸。「我想要把無意識的東西加到作品裡,因為有意識去做的作品感覺有點無聊,你會去尋求一個完成度,尋求所謂的終點。這樣無意識的創作,是每個人原本就擁有的能力,是作為生命體無法抗拒的形態。」

〈創世〉運用了許多平常不會用來作畫的工具,將各種媒材沾染顏料後砸在畫板上,透過運動態描繪宇宙的初始爆炸。(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創世〉運用了許多平常不會用來作畫的工具,將各種媒材沾染顏料後砸在畫板上,透過運動態描繪宇宙的初始爆炸。(攝影:Choc Cat、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藝術家有時候會故意犯錯

生命體的存在意義,如今在AI等科技發展下更添複雜,面對AI精進飛快的創作能力,什麼是藝術家的存在意義?又能怎麼看待AI的存在?大卷伸嗣認為可以把「人類」和「AI」分開來看,讓AI去做AI的進步、人類去做人類的進化,但是當人類不再思考、不再進化,而AI卻一直在前進,那就是人類有問題了。

「人身為人,有時卻比AI還失去了作為人的樣子;有的AI是以很純粹的心態去學習,甚至比人還更有人性。」他也提到,AI的思考經常是「如何不要產生錯誤」,「但藝術家有時候就是會刻意去犯錯,這就是藝術家有趣的地方。如果下令AI把方形塗黑,它就乖乖塗黑,那就不好玩了。一個有點歪掉的四方形,也比一個方方正正的有趣。與其說我們去教AI,不如讓它偶爾出個錯誤或意外,會比較有趣呢。」持續思考的人類,也會犯錯的AI,殊異的存在也正在自轉與公轉中,映照出難以算計的世界樣貌。

相隔4年再度來台灣舉辦個展的大卷伸嗣,邀請觀眾一同以「運動態」的思維,看待自身存在與外在世界的關係。(攝影:蔡耀徵)
相隔4年再度來台灣舉辦個展的大卷伸嗣,邀請觀眾一同以「運動態」的思維,看待自身存在與外在世界的關係。(攝影:蔡耀徵)

《自轉和公轉:大卷伸嗣》

展期|即日起~11.08
地點|安卓藝術(台北市內湖區文湖街20號1樓),更多展覽資訊請點此

大卷伸嗣

1971年出生於日本岐阜,1995年畢業於東京藝術大學。曾於日本的箱根雕刻森林美術館、金澤21世紀當代美術館、國立新美術館、中國成都A4美術館與台灣關渡美術館等展出,並獲邀參與日本愛知三年展、越後妻有大地藝術祭、法國愛馬仕左岸店與路易威登2016年男裝秀合作項目等。作品已被日本岐阜縣美術館、韓國京畿道美術館、台灣國立臺灣美術館、UBS瑞士銀行、澳洲白兔美術館等知名機構收藏。

文|張以潔 口譯|蔡知芸
攝影|蔡耀徵、Choc Cat 圖片提供|安卓藝術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4/10月號《跟著咖啡去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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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藝術家時永駿:家就是個容器,把生活和創作都裝進去

專訪藝術家時永駿:家就是個容器,把生活和創作都裝進去

創作十逾年來,時永駿的每件作品都像是「夢」——他著迷也著於擺弄真真實物件,導演在平淡日常中暗藏突兀荒誕的戲碼。我們走進他面向河川的三層老房,看創作超現實的藝術家,陪伴現實日常的器物是什麽?它們又如何影響、乃至象徵著他的創作和生活?

時永駿的創作有點超現實,他的家也是。 

他作品中標誌性的、怪奇異質的玩偶與物件,四散三層樓的大房子,連不少尋常的生活器物——櫥櫃上的花瓶、茶几上的燭台、桌上的茶壺、角落的盆器⋯⋯在安坐目前的位子前,也都先出自於他的「畫面」。

近十年來,時永駿創作時始終堅持著一套儀式:先做立體雕塑裝置,拍攝,最後才轉成布面油畫。他喜歡拼接大量生活瑣碎物件,搜集現成物之外,也做陶,為了免去排隊燒窯的時間,狠心花大筆錢設下一座窯,就是為了能最親自、即時地燒製最理想尺寸的物件——多數時候是人偶,也有最適合人偶尺寸的各式器物。

(攝影:林科呈)
藝術家時永駿於家中書櫃前。(攝影:林科呈)

為什麼這麼做?家中滿滿的一牆書藏有暗示,其中大多是關於建築、室內設計或景觀的主題,「我很喜歡看空間,在繪畫裡也希望有一個明示、暗示的空間感,所以會先把場景做出來,好像要參與到裡面,我才會決定要畫什麼。」理解世界的方式是體感的、直接的,時永駿也在意走進白盒子的觀者可以身歷其境,展出時,裝置往往會直接出現在畫作旁邊,作為對照,並列站在觀者面前。

此刻,樓下的工作室中,為了10月在首爾的展覽,3個場景正在搭建,「廚房、飯店走廊、咖啡廳,對我來說全都是很熟悉的場景,相信對大家也是,不用依賴文字論述,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由此,其中大量日常物件的出現也就理所當然。有了鍋碗瓢盆的陪伴,那些扭曲殘缺、比例不合維度的玩偶,顯得不全然是突兀割裂,反倒有些親切。

(攝影:林科呈)
時永駿親自燒製的茶壺,手感沉甸厚實,也曾擺放進他的作品中。(攝影:林科呈)
時永駿作品〈試鏡表格|2020|195×200×38cm|2020|陶器、古董現成物、古董壁櫃〉,手捏的茶壺就擺放其中。(圖片提供:YIRI ARTS)
時永駿作品〈試鏡表格|2020|195×200×38cm|2020|陶器、古董現成物、古董壁櫃〉,手捏的茶壺就擺放其中。(圖片提供:YIRI ARTS)

讓它們出去玩!

時永駿當然清楚自己戀物,「絕對是夠戀物才做得出這樣的作品。」

他試圖追溯原點。大學時,租屋處附近是廢棄的、靜待拆除的關渡自強新村,所有居民都已撤離,只留下非常多被遺棄的舊物。同為眷村小孩、當時自己老家也在拆遷的他,清楚如果沒有帶走的物件,不會回收也不會被處置,只會一起被夷為平地,「當時學生流行起用老東西,我們每天醒來就一群人當去雜貨店挑生活物件。」

(攝影:林科呈)
雖多數時間一個人吃飯,時永駿仍在意食器的挑選。(攝影:林科呈)

從此,「東西一旦落入我手中,就很難拋棄它。」時永駿笑說,喜新和厭舊並不排斥吧?直到幾年前,他搬來人生第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把40年老房翻新成通透明亮的模樣,對於物件的慾望,才更加克制了。「除非真的是破表的喜愛,才會帶回家!」請他挑一件近期最「破表」的,時永駿指向混進書櫃的一只馬克杯——很薄很薄的杯壁,在京都古屋市集遇見時一摸就著迷,他相中奶白的顏色很適合泡拿鐵,但每次用都實在太提心吊膽,才乾脆遠離廚房江湖,供奉到書櫃上。

(攝影:林科呈)
他最寶貝的、杯身極薄的馬克杯,目前被供奉在最安全的書櫃上(可以在圖1中找找它的身影)。(攝影:林科呈)

他習慣這樣為各式飲料搭配不同杯子、不同飲料也絕不混用同一只杯子裝,另一頭的廚房裡,明明是獨居,但滿滿一大櫃的杯盤碗碟,透露也實現他的小講究,更呼應著他的畫作〈餐具的選擇障礙〉——小小的人偶面對滿牆的餐盤——正是他自己的經驗,「倒也不是說一定要那個儀式感,是想就算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吃飯,也不要這麼狼吞虎嚥、這麼草率,這件事可以從選擇餐具開始。」

(攝影:林科呈)
廚房中的大櫥櫃, 購買來的日用食器中混雜著不少藝術家為了作品親自手作、同時真實有功能性的器物。(攝影:林科呈)

櫥櫃裡,也不乏穿插著他過往為作品而燒出的陶器——如果尺寸恰巧合乎「現實」,每次展覽回來,也便會自然入列,變成藝術家實際使用的生活器物。然而,雖然是創造者,時永駿也從不擁有絕對的主控權,每次送出門,都不知道誰還會再回來,一旦被藏家買走就是永別,能有緣再回來被使用,都多了分命運的色彩。

對此,時永駿形容是「讓它們出去玩」,看著器物的角色在展品和生活物件、「去功能性」和「功能性」之間不斷切換,對他來說不僅是好玩,「隨著生活跟作品的界線越來越模糊,我也找出一個平衡——我好難坐下來直接把筆電打開,好痛苦,我希望工作就是不會讓我覺得現在在工作!(笑)也所以,我也一直堅持工作室和家要在一起。」藝術家花大把時間摸索調整、找出最適合自己的創作模式,如今都巧妙具象地體現在他的器物。

時永駿畫作,〈放滿陶器的大桌|2019|227x182cm|布面油畫〉;他對旅途中在英國的百貨公司中遇見的陶瓷器物陳列印象深刻,成為靈感。(圖片提供:YIRI ARTS)
時永駿畫作,〈放滿陶器的大桌|2019|227x182cm|布面油畫〉;他對旅途中在英國的百貨公司中遇見的陶瓷器物陳列印象深刻,成為靈感。(圖片提供:YIRI ARTS)

模糊與流動

最近,時永駿從姊姊家的大掃除中搶救回一只來歷已成謎、小到無用的袖珍陶瓷印花茶杯,嘗試放進他正埋頭搭建的最新場景中,尺寸完美地適配站在吧台後的娃娃。好奇這樣從木作搭景、燒陶、與現成物混合,到定案最終擺置後開始動筆成畫,要花多久?「誇張一點,一天到晚換擺飾,反覆試,可能拍5、60張照片決定配色,1、2個月才能得到1張,最終決定要成為繪畫的定格。」

(攝影:林科呈)
作品〈港式茶餐廳〉(2024/117x91x5cm/ 布面油畫),桌上的食物和器物都真實比照時永駿在香港茶餐廳拍攝的照片擺設。(攝影:林科呈)

但偶爾他也會放手。一次在作品〈廚房〉(一個迷你的木作廚房加上黏土餐具的雕塑作品)中,布展時,時永駿邀請畫廊員工來自由地擺,「大家都問不是應該由藝術家來?但我其實也希望看到大家是怎麼詮釋。果然最後的邏輯跟我完全不同,酒器從我預想的最上方去到第一層!」更多時候,對於物的配置,其實他毫不執著,「我的作品只是我自己給出的一個版本,但它沒有正確答案嘛,每個人的生活態度或經 驗不同,使用器皿的邏輯也就完全不同,相信如果藏家買回去,也一定忍不住不重擺吧?」

好在生活也是這樣,無需定格,始終在流動。現在,許多人進到時永駿家,會忍不住指認出曾在哪個展覽、哪件作品中看過哪件器物,他自嘲,「反正一般最粗糙、歪七扭八的就是我做的啦!」每當這時,他也覺得很有意思,「好像真正做到把工作跟日常合在一起了。」

〈廚房|2024| 51W x 63H x 32D cm |壓克力彩木板、輕黏土、古董利口酒瓶、古董玩具盒〉(圖片提供:YIRI ARTS)
〈廚房|2024| 51W x 63H x 32D cm |壓克力彩木板、輕黏土、古董利口酒瓶、古董玩具盒〉(圖片提供:YIRI ARTS)
〈餐具的選擇障礙〉(2024/91x72cm/布面油畫作品),靈感來自時永駿每天面對餐具櫃的切身處境。(圖片提供:YIRI ARTS)
〈餐具的選擇障礙〉(2024/91x72cm/布面油畫作品),靈感來自時永駿每天面對餐具櫃的切身處境。(圖片提供:YIRI ARTS)
(攝影:林科呈)
為了10月將舉辦的最新展覽,家中玄關目前堆滿老鐵盒,夏末將全數被運往首爾。(攝影:林科呈)

生活與工作,物件的功能性與藝術性,一切都是模糊的,這就是屬於這個家的超現實。每一天,時永駿繼續為每一杯飲料、每一餐搭配器皿,也轉身安置小空間裡的布景。久了,他對空間的思考也寬廣,「只要能裝東西的就是容器?每個作品場景是,這個家也是——重點是裝在裡面的事。」

陪伴創作日常的24hr器物們

 咖啡杯〔 08:00 - 09:00 〕

咖啡杯為了避免天黑還在工作會覺得自己很可憐(笑),我儘量早起,讓工作都集中在日落前。每天起床的第一杯咖啡,其實本來最愛用一只白杯裝,但幾年下來杯底的沉澱很難洗掉,偏偏我很愛洗刷器物,最後乾脆換了這隻深色的(來自選物店Everydayware & co)。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大~水杯〔 10:00 〕

吃完早餐,我就會開工!因為廚房和起居空間在二樓,工作室在樓下,我會用我在東京跳蚤市場買的、也是我擁有最大的一個杯子,倒一大杯飲用水帶著,工作時備在手邊,這樣就不用一直上上下下。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小菜碟&湯碗〔 18:00 〕

天黑了,我就會把樓下全部收拾乾淨上來煮晚餐。餐桌上固定一定會出現的就是這兩位:我通常一個人吃飯,醃漬物比較方便,這個小菜碟(左)是自己做的,尺寸很適合把好幾種全部放在一起享用;另外我喜歡喝湯,在「舊目立屋」買到這只湯碗。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清酒杯〔 22:00 〕

睡前,我最喜歡喝清酒。這是朋友送的,很多清酒杯都小小的,一直倒有點麻煩(笑),但它夠大,有點深、同時又全透明的顏色也很美。另外,我絕不會拿它來裝水和茶——不覺得每種飲料都用專屬的、最適合的杯子裝,會特別好喝嗎?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時永駿把緊鄰房子的獨立鐵皮屋當作陶作工作室,其中擺滿陶偶、窯爐和繽紛釉色。一直手捏的他,最近下訂的拉胚機剛剛送來,令人期待後續。(攝影:林科呈)

時永駿

1978年生於台北,臺灣藝術大學畢。創作媒材涵蓋繪畫、雕塑、裝置、攝影與文字,偏好將真實生活中的物件融入,創造出偽寫實作品。作品形式大多以電影與戲劇的拍攝手法進行前置作業。曾多次獲澳洲白兔美術館、上海龍美術館,與臺灣國立歷史博物館等館藏。

文|李尤 攝影|林科呈 圖片提供|YIRI ARTS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4月號《從器物開始的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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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爾摩沙時代」展覽現場。圖為黎志文的大理石雕塑《之間》與李再鈐的《低限的無限》。(圖片提供:南美館)

掛牌記者會上,陳澄波、郭柏川、郭雪湖、蒲添生、張萬傳、潘春源、潘麗水、潘瀛洲、鄭世璠、陳夏雨、黃歌川、楊英風、陳陽春、蒲浩明等前輩藝術家家屬,已陸續表達捐贈作品意願,並在眾人見證下,共同簽署捐贈典藏意向書,期盼未來由國家保存、研究及常態展示臺灣美術史重要美術資產。

「臺南國家美術館」籌備處揭牌!聚焦近現代臺灣美術,首展集黃土水、陳澄波國寶級作品
前輩藝術家家屬共同簽署捐贈珍藏意向書,表達對臺南國家美術館的支持。(圖片提供:南美館)

首展集結黃土水《甘露水》、陳澄波之作等200件作品

隨著臺南國家美術館籌備處正式成立,館方委託臺南市美術館策劃的首檔展覽「福爾摩沙時代臺灣近現代美術的知識啟蒙」同步揭幕。展覽內容橫跨日治時期到戰後的各種藝術樣式與思潮,討論「地方色彩」、「國族意識」與「現代性」等議題,回顧臺灣美術如何在外來與本土的雙重影響下,逐漸發展出獨具特色的藝術風格,並強調藝術家在各個歷史時期的創作歷程與精神,期盼喚起大眾對本土文化的深刻思考與認同。

「臺南國家美術館」籌備處揭牌!聚焦近現代臺灣美術,首展集黃土水、陳澄波國寶級作品
「福爾摩沙時代」展覽現場。(圖片提供:南美館)

「福爾摩沙時代」集結多件國寶級作品,包含陳澄波逾30年未曝光的《南海普陀山》、黃土水《甘露水》、張大千《廬山圖》等,這些藝術作品既是臺灣美術歷史的縮影,也見證藝術家的創新精神與對當時社會的深刻反思。

「臺南國家美術館」籌備處揭牌!聚焦近現代臺灣美術,首展集黃土水、陳澄波國寶級作品
「福爾摩沙時代」展覽現場。圖為陳澄波珍貴作品。(圖片提供:南美館)

「不管別人要如何稱呼我們,但我們絕不會低人一等。」

文化部長李遠於掛牌記者會致詞時,特別取玉山社出版《曙光來臨之前》序文說道:「黃土水、陳澄波、陳植棋等人入選帝展時的心情,其實就像是陳傑憲在胸前比出框框的感覺:我們只是還沒有自己的名字,但絕不會低人一等。」2024年李遠陪著黃土水作品《甘露水》回到母校東京藝術大學,同場也展出陳澄波、李梅樹、李石樵、郭柏川、顏水龍、陳植棋等藝術家的自畫像,當他仰望著前輩藝術家們年輕、充滿自信的模樣,彷彿回到一百年前,看見他們彼此扶持、鼓勵並昂首闊步,在臺灣被日本殖民統治的時代,心懷志氣走出自己的路。

「臺南國家美術館」籌備處揭牌!聚焦近現代臺灣美術,首展集黃土水、陳澄波國寶級作品
「福爾摩沙時代」展覽現場。圖為黃土水《甘露水》。(圖片提供:南美館)

臺南市美術館將擴建,保有城市美術館主體性

談及臺南市美術館未來動向,文化部表示,臺南市美術館將持續營運臺南市美術館1館,在臺南國家美術館籌備處正式營運前,也將協助館內策展,未來館舍將擴展至農水署嘉南管理處現有空間,保有臺南專屬的城市美術館主體性。

「臺南國家美術館」籌備處揭牌!聚焦近現代臺灣美術,首展集黃土水、陳澄波國寶級作品
南美春室。(圖片來源:W春池計畫)

資料來源|臺南市立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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