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藝術,就是那朵為城市染上特別氣味的花!

對大多數人而言,公共藝術可能是一座雕塑、一處景觀、一場多媒體實驗,但我更喜歡把它視為是縫合城市與居民之間的美學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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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雕塑、一處景觀、一場多媒體實驗,位於政大公企中心「知識樹下的家」,是豪華朗機工用來匯聚眾人能量的當代公共藝術。(圖片提供:華麗邏輯,攝影:林祐任)

拉高視角來看,山、河、土地等構塑人生活的大區塊;再靠近一點細分,就會出現建築、綠地等容納各式人文活動的場域;為了要連結這些活動,於是出現通道。從「點」拉出「線」、從而構成「面」,人與人之間交錯複雜的流動於是展開,而我認為,公共藝術第一道縫合的,就是土地的記憶;縫合著城市中的點線面、縫合著居民們的文化記憶,也縫合了歷史與未來。

當第一道縫合創造連結後,公共意識便會開始發酵,此時的公共藝術會開始講究景觀美學、在乎地理意義,而非單憑藝術家個人喜好而設置,我認為這就是公共藝術的第二道縫合力量,它將縫合出眾人對現代、環境、風格以及建築景觀所有美學的思考脈絡。然而最重要的,是當這兩種縫合成熟後,更重要的第三道縫合才會出現;這是帶領、驅動、甚至顛覆一座城市思維的新意象核心。

位於日本六本木之丘廣場、由傳奇藝術家Louise Bourgeois設計的巨型蜘蛛雕塑「Maman」,就是一個具備第三道縫合功能的代表。令人矚目的霧黑色蜘蛛為中心,它召喚來一個橫跨潮流、藝術和商業活動的匯聚場域,將美術館、商場、辦公室、電影院等活動交織串聯;這不單單是一座雕塑,它更指涉潮流、美學乃至記憶再造,更具備顛覆現有思維的意義,帶領六本木之丘不斷融合、演進,甚至在六本木之丘周遭形成公共藝術地圖,每年舉辦的大型藝術節慶更從國際邀請集結近百件公共藝術,如此豐沛的能量,讓六本木之丘呈現不斷更新流動的指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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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型蜘蛛雕塑成為再造六本木之丘公眾記憶的指標公共藝術。(圖片提供:The Easton Foundation/Licensed by JASPAR, Tokyo, and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以藝術輕巧地讓城市煥然一新

如果把這些功能放在一起,是不是突然發現公共藝術的任務極為艱鉅、複雜而偉大?然而這是因為,公共藝術理當順著城市規劃、順著城市紋理而生,無論它是一道牆面、一個街道家具、一個轉角處的雕塑,它都要思考跟城市之間、跟居民之間的記憶關係,也就是說,公共藝術奠基在整座城市規劃中的一環,其任務自然而然的誕生並完成才是。

就如同人會不斷迭代更新,城市也是,因此公共藝術也該如此,或許以十年、十五年為一個週期,公共藝術也該因願景轉變或美學進化,而有拆卸更換的規劃。從公共藝術發展很成熟的國際城市如阿姆斯特丹、巴黎、紐約等地可以觀察到,許多公共藝術依附於企業或大型公共設施軸線,大約十年會更新一次,透過不斷衍替,能給予人們全新的感受,這就是公共藝術在發威。更簡單來說,如果把城市想像成一個家,那公共藝術就是家中的一瓶鮮花,只要換一種花,就會為家裡帶來全然不同的氛圍。這就是藝術、或稱之為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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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地鐵協和站,位於協和廣場之下,其月台牆壁的每一片磁磚上有一個字母,整個內容是1789 年法國大革命期間國民議會通過的《人權宣言》,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公共藝術作品。(圖片提供:Clicsouris From Wikimedia Comm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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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ki de Saint Phalle與Jean Tinguely的作品「史特拉汶斯基噴泉」,不僅是表達史特拉汶斯基《春之祭》的作品,更展現巴黎龐畢度中心作為現代藝術博物館的角色。(圖片提供:ChrisSampson87 From Wikimedia Commons)

更多可能的媒材創造更多的縫合可能

在臺北,扮演三種縫合角色的公共藝術也持續發展,並與建築、城市規劃更深度融合,近期的公共藝術,早已脫離二、三十年前單一創作的想法,而是朝向跨越不同介面,非物件式、獨立式的存在。近期讓人印象深刻的作品如同廣慈社會住宅的公共藝術規劃,或是豪華朗機工策畫的政大公企中心跨域作品「朝光之向凝視」和「知識樹下的家」,以及大巨蛋公共藝術計畫「松菸巨蛋野球場的九局下半」。

臺北大巨蛋這十件作品的過程,思考的是如何貼合大巨蛋未來樣貌,同時回應連接松山機場、鐵道博物館、國父紀念館、松山文創園區的軸線,以融合景觀、跨域媒體、運動精神和在地人文風貌,達到縫合古今。

大巨蛋是一個複合環境,又是很新穎的場域,因此試圖設定更多媒材上的突破,包括景觀、聲音、音樂等,都可以是公共藝術的一環。

事實上,現在公共藝術的規劃越來越廣義,不僅是跨媒材合作,甚至一首音樂、一部電影、一個舞蹈都可能成為公共藝術選用的媒材,甚至是為一個區域設定主題顏色,或利用自然界的光、熱、水、潮汐變化、泥沙淤積等創作,都可以是一種公共藝術創作,也因此,它原有的時限性與地域侷限,或許更能被打破以跳出框架,美學眼界也能更加寬廣。例如臺北環南市場改建就是用一部長片去呈現它公共藝術的形式,這是極具突破性也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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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大巨蛋園區的公共藝術,是以融合景觀、跨域媒體、運動精神回應屬於臺北的在地人文風貌。(圖片提供:Anew Chen)

臺北下一步可以更好

一晃眼,臺北發展公共藝術已經二十多年了,然而對於城市或地域區塊是否做到三道縫合功能,還是有疑慮的。

大多數人對臺北公共藝術的印象,是混雜而多元的;譬如行走在中山北路上可看見楊英風雕塑,也看到馬偕醫院外面的馬偕博士石雕、或士林夜市旁出現臺北藝術中心那顯眼的球狀建築,但它們相互之間似乎沒有關聯,甚至與環境充滿衝突。由於「公共藝術設置辦法」規定,造就出越來越多單純大物件、英雄式或標竿式的公共藝術作品,其與環境之間的協調,或是長期來看的維護需求,都是公共藝術發展不得不面對的重要課題。以我多年從事公共藝術創作的經驗,後續的養護更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有鑑於此,我認為臺北公共藝術發展的下一階段,應慢慢朝向景觀整理方向發展,讓公共藝術參與到城市面貌重整的工作。例如一條河川需要整治,那藝術家就去思考如何處理河岸曲線,或許加入聲音裝置、置放引人好奇的望遠鏡或觀測光陰移轉的日晷,也可能是河濱公園一處色彩美麗的沙坑等,當這些公共藝術具備公眾功能性、富有美學基礎且有設計邏輯時,就會進入與景觀融合、因地制宜的境界,這也正是順著城市規劃而生、為城市帶來想像與改變的契機。

事實上,臺北需要更細微地去進行視覺工程或美感調整、景觀整理型的公共藝術,可以小到一排欄杆、一段步道,或是一道圍牆,透過藝術規劃與周圍調和。這確實需要多一點策略與城市遠見,然而公共藝術的發展,就是要照顧到在地居民、包容到在地特色,創造共同成長茁壯的意象,這時候,公共藝術將不再是憑空飛來,而是一個以在地特色澆灌出來、具有獨特文化氛圍與歷史脈絡的城市美學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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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慈社宅公共藝術計畫是近年最值得關注的整體規劃案。左圖為林聖峰作品「大樹下的山水客廳」、右圖為Ram Katzir作品「書寫未來」。(圖片提供:禾磊藝術)

公共藝術的發展也可以更區域性、更有策略性,例如廣慈社宅的公共藝術計畫,它不只是釋出一個轉角或一個街廓,而是用一整個新場域與人的思考去進行規劃,從而產生出能改變居民思維、產生討論價值的作品。然而這需要制度上更細緻的配合,如何讓公共藝術規格與時俱進,是否能將公共藝術經費分配到公共藝術基金上,以挹注城市景觀的整理維護,甚至是評審組成是否能有更具公共藝術、永續環境等議題的委員加入?當公共藝術本身有十年可討論汰換的想法時,公共藝術法規是否也該加速調整以因應未來AI時代的快速變遷。

公共藝術的發展就像是城市的一面明鏡,反映也縫合著臺北對於生活所在地的願景藍圖,但公共藝術更可以是讓人印象深刻的花朵,期待臺北在公共藝術思維不斷進步下,終能開出代表臺北的那一朵花。

關於作者╱林昆穎

藝術團隊「豪華朗機工」共同創辦人,曾任2024「巴黎文化奧運臺灣場」、2021-2022「臺灣文博會」總策展人、2020-2022「臺北白晝之夜」藝術總監。

文╱林昆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