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該如何看一檔建築展?專訪TOTO GALLERY.MA代表筏久美子、忠泰美術館總監黃姍姍

我們該如何看一檔建築展?專訪TOTO GALLERY.MA代表筏久美子、忠泰美術館總監黃姍姍

在美術館與藝文空間撞見藝術展覽再平常不過,但建築展呢?一座建築如此之大,要將建築師的龐雜概念與作品濃縮進小展間中,側重點勢必有很大不同。現在,日本建築聖地之一的TOTO GALLERY.MA與台灣建築迷的據點忠泰美術館,為你揭開看建築展的門道。

作為建築愛好者的必訪,位於日本東京的TOTO GALLERY.MA由知名衛浴設備企業TOTO1980年代後期創立。其營運委員不僅有安藤忠雄、妹島和世等建築大師,能在此展出的建築師不是當代重量級人物,便是冉冉新星。畫廊的命名源自日本獨特的「ma-ai/間合い」概念,強調人、時間與空間之間流動的微妙距離感與互動關係,透過精心策劃的展覽,讓觀眾親身體驗建築的深層意義。同樣在台灣,忠泰美術館除了藝術展演,也一直是建築策展的重要推手,致力將國際建築師引介至台灣,共同探討城市發展與未來願景。這兩個空間不僅關注建築專業與建築師成就,更著重建築如何與人產生真實的連結。透過TOTO GALLERYMA館長筏久美子與忠泰美術館總監黃姍姍的對談,或許能成為你的看展索引。

(攝影:Nacása & Partners Inc.)
2020年SANAA《環境和建築》展是TOTO GALLERY.MA第3度與妹島 和世、西澤立衛合作,其中展現工作室在東日本大震災後關注的轉向。(攝影:Nacása & Partners Inc.)

Q/先請兩位談談自己的背景,以及接觸並進入到建築領域的經歷。


 筏久美子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東京海上日動火災保險公司,公司大樓是由師事柯比意的前川國男所設計。每天在這棟美而莊嚴的建築中工作,讓我親身體會到建築如何帶給使用者自豪及感動,因此決定走上建築的道路。覺得TOTO GALLERYMA的空間就像能劇舞台一樣,空無一物的四方空間中隨著劇情開始充滿人物、樂音,最後又回歸無的寧靜。這種無中生有終歸無的循環,讓我感到建築展的魅力而投身其中。

 黃姍姍 
我的背景也不是建築專業而是藝術創作。最初感受到建築魅力的經驗,是在法國巴黎的聖母院大教堂及日本奈良的東大寺,被空間和光影震撼,切身感受到建築如何傳遞文字和語言無法描述的寓意和氛圍,也從其魄力中領悟到生而為人的渺小。至於投入建築策展的契機不像筏代表積極,而是順勢而為的從被賦予任務開始。2011年忠泰藝術基金會籌備將森美術館《代謝派未來都市展》巡迴至台北,我當時擔任該展專案,就此開始我的建築策展之路。

(圖片提供: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
在忠泰還未開館的2013年,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即引進森美術館曾展出的《代謝派未來都市展》。(圖片提供: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

Q/請問建築展和大眾更常碰到的藝術展覽,在關注點上有何不同?


 筏久美子 
建築展本身存在的矛盾點是,「建築」是建造於美術館之外的。有別於藝術展覽的展品,建築展覽中的模型、設計圖、手稿等都只是拿來說明設計用的附屬產物,並非建築的原件。又或如倉俣史朗設計的壽司店「きよ友(KIYOTOMO)」被移至香港M+美術館復原展示,雖喪失原有功能性,但結晶化的空間像是獲得永恆生命,從「何謂建築展覽中的原件」觀點來看極具研究價值。因此我在策展時必須下很多功夫去探討,到底什麼可以代表一個建築?

剛剛提到的東京海上日動大樓在建成約50年後退役、拆除,將由另一位建築師重新改建為全新建築,東大寺也是經歷大火後重建而來的。建築像擁有生命一樣會新陳代謝,而這個機制的運轉是出自人的決定和判斷,即便不是原始的建築仍能持續給予感動。我們的生活周遭都是建築,建築因應社會需求而誕生。我總是在思考如何透過建築展去呈現建築的普遍性,以及它們與人們生活息息相關、饒富意義的面向。

(圖片提供:Rs1421,CC BY-SA 3.0,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11739614)
舊東京海上日動大樓由日本建築家前川國男設計,於1974年落成。(圖片提供:Rs1421,CC BY-SA 3.0,https://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11739614)

 黃姍姍 
對忠泰美術館來說,藝術展和建築展缺一不可。藝術展主要探討城市和未來等議題,範圍較廣且多元。建築展則希望觀眾認識建築的文化面和社會面,可以再細分為建築師個展、研究展和跨界合作展3種類型。個展著重於建築師是否有個人的獨特思想,研究展則是重視建築歷史或建築思潮的研究。後者從《代謝派未來都市展》開始,到後來的德國《SOS拯救混凝土之獸!粗獷主義建築展》以及剛結束的《臺灣建築的解嚴世代》展,不僅是介紹建築設計本身,更將焦點放在建築和社會之間的互動關係。和藝術展不同的是,建築並非單一個人的作品,而是經過許多人的努力才得以完成,我希望能藉由展覽讓非建築專業者也能了解到建築的重要性和影響力。

(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忠泰美術館2020年《SOS 拯救混凝土之獸!粗獷主義建築展》是對1950∼1970年代全球粗獷主義建築的調查。(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筏久美子 
姍姍提到的社會性也是我著重的部分—透過建築師個人對建築的實踐與思考,來詮釋建築是如何依據社會的需求而成立的。我認為觀眾只要能從一個展覽中帶回去一個訊息即可,這點和藝術展一樣,與其動腦理解不如以五感去體驗。透過展品文件勾勒出與自己等身大的建築師形象,進而投射到自身並思考自己會如何反應。

 黃姍姍 
同感!面對一個展覽時不用一次全部帶回去,只要從中獲得一個共鳴點即可。忠泰也努力透過展覽,讓觀眾知道人人皆有欣賞、感受建築的能力。

(攝影:Nacása & Partners Inc.)
TOTO GALLERY.MA於2012年的《STUDIO MUMBAI- PRAXIS》展,呈現印度孟買建築設計工作室創始人Bijoy Jain結合傳統與現代、關注自然與人性的哲學。(攝影:Nacása & Partners Inc.)

Q/近年來多媒體與沉浸式體驗裝置已經成為不少展覽的主流,你們怎麼看?


 筏久美子 
AR、人工智慧等技術可以創造出擬真效果,讓人身歷其境。但不斷追求淺顯易懂的展示手法,讓觀眾處於被動接收的狀態,到底能帶來多少感動呢?相對於這類的速成媒體,我更重視如何在展覽中讓展出者及觀看者能平等地進行對話,藉由真實物件點點滴滴的滲透,慢慢地引發觀者去思考、質疑或反駁。以2023年《dot architects: POLITICS OF LIVING》展為例,建築在創建的過程中會涉及到與社會、文化、經濟及人際關係之間的力學,建築工作室dot architects實驗也實踐建築如何運用這些力學創造出充滿活力的域,讓人們能夠有尊嚴地生活。展覽中再現他們的工作據點空間,也帶進塗鴉、T恤絹印等環節,以實體感受作為主要的展示內容,讓觀者實際體驗活動並進行對話。

 黃姍姍 
我認為必須根據不同的主題或訴求去思考展示手法。若是一味強調多媒體和科技,有時候會只流於表面。對人類來說,空間本身就是沉浸式的感受方式,科技也早已深入現代生活當中,無法切割。科技深深影響生活方式,也勢必影響建築空間設計,但人的本質並沒有改變,如何設計出因應科技發展,但符合人類需求的空間(感到安全、安定與被接受)才是更重要的。

(攝影:Nacása & Partners Inc.)
TOTO GALLERY.MA於2023年的《dot architects: POLITICS OF LIVING》展,氛圍彷彿將觀眾帶進這位於日本大阪的工作室現場,感受社群共作的可能。(攝影:Nacása & Partners Inc.)

Q/兩位都與世界各國的建築家團隊有過不少合作,在人選選擇上是否有特別著重的地方?


 黃姍姍 
在建築師的選擇上,我重視的是個人的思想及論述如何深化和變化。例如這次的《平田晃久建築展─物我交織的臨界》個展,就是著重於他在創作上的變化,以他如何形塑自我理論的過程為展示重點。

 筏久美子 
我也很重視建築師的變化。例如我辦過3SANAA的展,前2次以落成後的建物成果和模型為主,第3次則聚焦於設計樣態的變化。經歷東日本大震災後,他們在觀點上從「以環境與建築為主題進行探索」,轉化成「是否是能創造出成為環境的建築」。開始更加知性化、地理性地思考,創造出與大地緊密相連的建築,讓人們不知不覺地被引導進入其中。

(攝影:Nacása & Partners Inc.)
TOTO GALLERY.MA在2020年展出SANAA《環境和建築》。(攝影:Nacása & Partners Inc.)

Q/兩位能談談對方國家的建築師嗎?很好奇台日交流之下的觀點。


 黃姍姍 
就個人觀點,我認為日本的建築師在面對地震等天災,或孤獨死、少子化等社會問題時,很懂得去思考如何回應這類生活環境的大幅轉變,而非單純地專注在創意和風格表現上。從建築師和社會的關係、到建築師的社會性角色等,他們會不斷思辨屬於自身的論述,不害怕剖析與面對自身的特點。而這些都是我們想要介紹給台灣觀眾的面向。

 筏久美子 
同意姍姍的觀察。我認為這可以視為整個亞洲建築圈的潛力。2000年後的金融危機、民族紛爭等變動,對普世的價值觀有很大的衝擊,善惡黑白的判斷也逐漸曖昧。在亞洲,存在著很多在社會變遷中克服困難並生存下來的智慧,應該要深掘並認識這些價值,再將其介紹給歐美。這也讓我們開始著眼於世界主流脈絡之外的體系,例如2012年《STUDIO MUMBAI: PRAXIS》展以及2015年《田中央聯合建築師事務所Live in Place》展等。我也在思考何謂台灣建築的樣貌特徵。例如巴西建築的特色是如叢林般有著植物蓬勃生長的力量,熱帶中的石頭、混凝土建築充滿強烈的生命力。很想知道那份從最接地氣的風土建築,到最先端技術的流派中都存在的台灣性到底是什麼。

(攝影:Nacása & Partners Inc.)
2015年《Living in Place》展是TOTO GALLERY.MA首次台灣建築師個展,彰顯黃聲遠創始的田中央聯合建築師事務所於宜蘭20多年付出的努力。(攝影:Nacása & Partners Inc.)

 黃姍姍 
我也一直在想所謂的台灣性是什麼。台灣受到很多外來文化的影響,應該從中擷取吸收了許多養分,同時也遺失或忘卻了某些特質吧。

 筏久美子 
想起忠泰美術館之前剛結束的《臺灣建築的解嚴世代》展,感覺台灣建築師大量地吸收外部的各種知識,在混和內化後試圖淬鍊出自己的模樣,處於積極創建自我認同的階段。可以強烈感受到其中的掙扎,而這樣正向的積極氛圍讓我倍感期待。

(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2024年《臺灣建築的解嚴世代》展爬梳台灣建築於1980∼2010這30年間的發展變化。(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Q/最後,兩個空間近期正在做什麼?


 筏久美子 
今年是藝廊成立40週年,總共策劃了3檔展覽。首先是《在空間中刻劃出永遠 篠原一男百歲冥誕展》,和丹下健三同世代的篠原致力於住居建築設計,提倡住宅即藝術,影響許多活躍於當代的日本建築師。《1980後的建築師聯展》則包含許多即將在大阪萬博會大放異彩的青壯世代建築師,一窺日本當代建築的樣貌。最後是孟加拉女建築師瑪麗娜.塔巴森(Marina Tabassum)的個展。

(攝影:多木浩二、圖片來源:https://jp.toto.com/gallerma/ex250417/index.htm)
TOTO GALLERY・MA《在空間中刻劃出永遠 篠原一男百歲冥誕展》將於4月17日~6月22日展出,圖為篠原一男為著名詩人谷川潤一郎設計之「Tanikawa House」。(攝影:多木浩二、圖片來源:https://jp.toto.com/gallerma/ex250417/index.htm)

 黃姍姍 
忠泰今年會推出3檔展覽,未來也會持續介紹日本和國際上重要的建築師,包括《平田晃久建築展─物我交織的臨界》是他睽違6年的台灣個展,可以一探他這段時間的轉變歷程。3月《在混沌的世界中建立一點序曲》是邀請新媒體藝術家姚仲涵加上劇場人吳季娟的跨界計畫系列。最後則有建築大師阿爾瓦.阿爾托(Alvar Aalto)展覽,介紹這位來自芬蘭、取法自然的北歐設計之父。

(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
忠泰美術館《在混沌的世界中建立一點序曲 姚仲涵》展出至6月29日,圖為大型裝置〈光電獸#41 - 混沌〉。(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
(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黃姍姍
忠泰美術館總監(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日本國立東京大學文化資源學研究所博士課程修了,同研究所碩士、臺灣國立師範大學美術學系畢業。曾於日本橫濱三年展、森美術館、國立臺灣藝術大學藝術管理與文化政策研究所工作。

(圖片提供:TOTO GALLERY.MA)
(圖片提供:TOTO GALLERY.MA)

筏久美子
TOTO GALLERYMA館長,致力於透過空間平台讓年輕創作者自由交流、展現思想。TOTO GALLERYMA是知名衛浴企業為貢獻社會而成立,自198510月開館以來,致力於成為能讓建築師自由展現其特性的平台,由建築師自己設計展覽的呈現及內容,充分體現其理念和價值觀。展覽外,自1995年開始與TOTO Publishing合作發行出版品,結合其展覽和講座活動,傳達每位建築師的思考與實踐。

採訪整理|高綺韓 攝影|Nacása & Partners Inc. 圖片提供|TOTO GALLERY.MA、忠泰美術館、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3月號《建築還能怎麼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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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大阪世博「瑞士館」專訪&實體開箱:建築師Manuel Herz親解,球體構造與漂浮咖啡廳的奇觀設計!

2025大阪世博「瑞士館」專訪&實體開箱:建築師Manuel Herz親解,球體構造與漂浮咖啡廳的奇觀設計!

2025大阪世博將於4月13日開幕,在超過150國的國家中,「瑞士館」以泡泡般的輕盈球體建築引發眾人好奇。La Vie搶先專訪到瑞士館建築師Manuel Herz,分享展館設計理念與跨國建造的挑戰,也公開來自現場的第一手展館照片!

Manuel Herz建築事務所打造的瑞士館,外觀可見5顆泡泡般的球體被綠意覆蓋,總重量不到400公斤、僅為傳統建築總重1%的輕盈設計,是瑞士在歷屆世博中占地最小的一次,更成為「史上最輕」的世博展館。世博結束後,球體外膜也將被加工製成家具,延續永續理念。

瑞士館為本屆世博碳足跡最少的展館。(攝影:Iwan Baan)
瑞士館為本屆世博碳足跡最少的展館。(攝影:Iwan Baan)

館內展出將以「擴增人類(Augmented Human)」、「生命(Life)」、「星球(Planet)」為3大主軸,分別呈現瑞士在創新科技、生命科學、永續生態的面貌。有趣的是,大眾熟知的日本卡通《阿爾卑斯山的少女》(台灣譯為《小天使》),其實改編自瑞士文學作品;也因為這樣的有趣連結,該作品也成為此次瑞士館展出的亮點之一。位於展館頂層的球體被打造為餐飲空間,並取名「Heidi Café」,而Heidi即是《阿爾卑斯山的少女》女主角小蓮的原名。422日館內也將帶來《My Name is Heidi》沉浸式演出,結合設計與電影,重新詮釋這位阿爾卑斯山的少女。

究竟這座輕盈展館是如何被發想出來?又有哪些不可錯過的亮點?La Vie專訪到瑞士館建築師Manuel Herz,由他親解發想到落實的幕後過程。而除了瑞士館,他也以建築師視角分享私心推薦的世博展館,以及對於世博展會的想法!

瑞士館在夜間會有不同面貌。(攝影:Iwan Baan)
瑞士館在夜間會有不同面貌。(攝影:Iwan Baan)

Q:請先分享瑞士館的設計概念和籌備過程!

計畫最早源自瑞士國內的競圖。我們聯手舞台布景公司Bellprat Partner、景觀建築師Robin Winogrond、總承包商Nüssli,這樣跨領域的多方協作,對於案件的推進非常重要。

我們最初的構想之一,是希望以「輕盈(lightness)」為核心去理解整座展館。所謂的「輕」,不僅指建築本身重量的減量,也包括對環境影響的最小化、碳足跡的減少,以及整體外觀帶來的輕盈感受。我們也從55年前同樣在大阪舉辦的1970年世博會汲取靈感,當年展覽呈現的樂觀精神、實驗性建築,以及令人愉悅的展館設計,至今都十分深刻。因此定調了兩大主軸:輕盈、對1970大阪世博的致敬,這也是我們後續發展設計,並採用充氣球體構造的出發點。

競圖勝出後,我們便展開為期兩年的設計、細部發展、製造與施工。這是段非常高壓的時間,但因為有著明確的時程限制,反而讓決策更加果斷。我們必須持續推進、解決問題,而這樣的工作節奏相當刺激。

充氣球體構造是瑞士館的醒目特色。(攝影:Iwan Baan)
充氣球體構造是瑞士館的醒目特色。(攝影:Iwan Baan)

Q:遇到最大的挑戰是什麼?

最大的挑戰不在技術層面,而是文化。日本與瑞士在建築產業的運作上存在極大差異,從建築法規、施工標準,到各自企業的營運模式、談判方式、競爭機制與溝通文化,皆不盡相同。彼此在合作初期,都必須經歷適應與學習過程。

我們此次與一家日本在地建築事務所合作,由他們擔任在地夥伴;同時,我們在瑞士的總承包商也特別在大阪設立辦公室,落實「半在地化(semi-local)」。只要是離開家鄉工作,「文化翻譯」都是必須的環節。我們在歐洲各地、非洲,以及亞洲皆有案子,而我始終相信,沒有什麼比「以建築師身分在當地工作」更能深入理解他國文化了。這也是我如此熱愛這份工作的原因之一,它是一輩子的學習旅程。

Q:私心希望觀眾注意到的瑞士館亮點是?

或許這個答案有點直觀,但我認為,是在屋頂咖啡廳內、置身於那顆漂浮於展館上方的透明球體中,向外眺望整個世博會場,並欣賞偌大的天窗圓孔開啟的過程。我們在酒吧的空間內裝也投注大量心思,親自設計了蜿蜒的長椅,並選用丹麥設計師Verner Panton、美國藝術家野口勇(Isamu Noguchi)的經典家具。我覺得這會是個充滿奇觀的場域。

天窗圓孔開啟的過程十分有趣。(攝影:Iwan Baan)
天窗圓孔開啟的過程十分有趣。(攝影:Iwan Baan)
漂浮於展館上方的透明球體被打造為餐飲空間。(攝影:Iwan Baan)
漂浮於展館上方的透明球體被打造為餐飲空間。(攝影:Iwan Baan)

Q:透過瑞士館,你想傳達給各地觀眾的是?

「輕盈」是從草圖階段就確定的核心,這不僅與瑞士所重視的價值觀深度契合,也反映了我們對彼此、以及對整個世界所應負起的責任。此外,我希望這座展館能傳遞出愉悅、驚喜、興奮,更重要的是好奇。我期盼能讓人產生「想探索下去」的感覺。真正的好奇心,如同孩童對世界的探究精神,是非常珍貴的,而我希望瑞士館能將這份精神,真切地傳遞給每一位來訪者。

瑞士館希望向觀眾傳達「想探索下去」的好奇心。(攝影:Iwan Baan)
瑞士館希望向觀眾傳達「想探索下去」的好奇心。(攝影:Iwan Baan)

Q:除了瑞士館,這次大阪世博你最期待看到哪個展館?

首先,我非常期待能親身感受2025大阪世博這個盛會本身,來自日本各地、以及世界各國的人們齊聚一堂,所激盪出來的氛圍。至於特定展館,我相信由Lina Ghotmeh設計的「巴林館(Bahrain Pavilion)」會很精彩。我也很期待參觀保聖那集團的「PASONA NATUREVERSE」展館!

Q:世界博覽會從19世紀舉辦至今,展會本身的意義也隨時代改變,身為建築師,你如何看待2025年舉辦世博的意義?

我們總是輕易(甚至太過輕易)地認為,在這個媒體發達、網路無遠弗屆、各地旅行便捷的時代,世界博覽會早己喪失重要地位。然而,也許正是在全球局勢越漸緊張、誤解加劇的此刻,每一次能讓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於同一場所相聚,一同擁抱開放性和世界主義的精神,顯得格外珍貴與重要。

瑞士館希望模糊自然與建築的界線。(攝影:Iwan Baan)
瑞士館希望模糊自然與建築的界線。(攝影:Iwan Baan)

就建築這門學科而言,我認為「展館(pavilion)」作為一種建築類型,是非常重要的。現今多數建築受到市場壓力與投資主導,追求極致效率,每一平方公分都得精打細算,嚴謹遵守預算,盡可能降低風險。然而,展館作為一種臨時性結構,也是特定「景觀(spectacle)」(借用法國哲學家Guy Debord的說法)的一部分,能夠跳脫效率和理性的建築邏輯。因此,展館成為建築領域中,少數得以自由實驗的存在,扮演著革新者的重要地位。

展館不同於一般建築,擁有更多的實驗與自由。(攝影:Iwan Baan)
展館不同於一般建築,擁有更多的實驗與自由。(攝影:Iwan Baan)

2025大阪世博「瑞士館」
展期:2025413日~1013
更多資訊可見瑞士館官方社群

採訪整理|張以潔
攝影|Iwan Ba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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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建築師平田晃久來台專訪:纏繞到迴響的創作演進,親解台灣建案與大阪世博新作設計思考

日本建築師平田晃久來台專訪:纏繞到迴響的創作演進,親解台灣建案與大阪世博新作設計思考

睽違6年,日本建築師平田晃久再度來台舉辦個展《物我交織的臨界》,在標誌的「纏繞的相容性」上,再帶來「迴響」、「迴響的迴響」的近期概念。短暫訪台之際,他接受La Vie專訪,分享自身建築觀的進程,也談到即將到來的大阪世界博覽會與摸索中的AI 技術。

爬梳平田晃久的採訪,會發現他不只一次提過「最喜歡的海外國家是台灣和義大利」,此次他親口證實,還笑說台灣排在義大利之前,畢竟要去義大利得搭好久的飛機。來過台灣十幾次的他,只有第一次是純粹旅行,其餘都是工作——作為建築師,平田晃久的確和台灣淵源甚深。

拍攝現場,平田晃久俏皮拿起手機反拍工作團隊與現場觀眾。(攝影:林軒朗)
拍攝現場,平田晃久俏皮拿起手機反拍工作團隊與現場觀眾。(攝影:林軒朗)

2011年他參與「高雄流行音樂中心」競圖,雖以第二名作收,但開啟了他與台灣業界的聯繫,進而促成中山區的「富富話合」、內湖的「義泰田境」等住宅作品。2019年平田晃久獲得「新竹市圖書館新總館」競圖首獎,3年後又贏得臺灣大學「藝文大樓」(現為百歲紀念館)競圖,已在建設中的兩個建築,將展現他對於公共建設的建築思考。2025年,他也繼2019年首檔台灣個展《人間自然》後,再度受忠泰美術館邀請,來台舉辦展覽《物我交織的臨界》,透過近40件模型與手稿,以「纏繞的相容性」、「迴響」、「迴響的迴響」3個概念,展現更近期的建築觀。

「富富話合」透過退縮讓住戶擁有寬闊的陽台,陽台被屋簷與植栽遮蓋,形成立體、舒適的空間。(攝影:Dean Cheng)
「富富話合」透過退縮讓住戶擁有寬闊的陽台,陽台被屋簷與植栽遮蓋,形成立體、舒適的空間。(攝影:Dean Cheng)
「富富話合」模型。(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富富話合」模型。(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三階段建築觀 依序出現但又相融

大眾對平田晃久建築的認識,多半來自「纏繞的相容性」此一關鍵字。自幼是「昆蟲少年」的他,觀察到蝴蝶穿梭花叢、生態與自然彼此纏繞的空間,影了他想透過「無法一眼望穿的空間」、有機或不規則的皺褶與線條,讓人、自然、生態能被纏繞至建築的理念,包括「富富話合」、位在東京的住宅兼藝廊「Tree-ness House」都是代表作。

「Tree-ness House」將方盒、皺褶、植栽有機地組合在一起。(攝影:Vincent HECHT)
「Tree-ness House」將方盒、皺褶、植栽有機地組合在一起。(攝影:Vincent HECHT)

不過這個標誌的設計概念,在2011年的311東日本大地震後有了變化。平田晃久說,當時為了協助災民重建,大量與民眾對話、交換意見,「這讓我感覺到,未來做公共建設時,是不是也能透過討論來推動?」於是他將工作坊導入「太田市美術館.圖書館」,每場工作坊都會事先定好主題,團隊會針對主題準備14個提案,現場說明完後,還會再解說圖書館、美術館背景專家的看法,最後再搭配模型與民眾討論,並在當下做決定。這樣彙集眾人想法的設計概念,平田晃久稱之為「迴響」。

在「太田市美術館.圖書館」的工作坊,平田晃久發現模型是與一般民眾溝通的絕佳工具。(攝影:Daici Ano)
在「太田市美術館.圖書館」的工作坊,平田晃久發現模型是與一般民眾溝通的絕佳工具。(攝影:Daici Ano)

之後,他陸續承接了「八代民俗傳統藝能傳承館」、「伊勢遺跡史跡公園展示設施」,前者以300年歷史的祭典為主題,運用新興3D技術將當地木材製成波浪狀,呼應神社或寺廟的傳統屋頂;後者則以保護遺跡為目的,打造了類似古代木雕船的圓頂。這讓平田晃久意識到,相比「太田市美術館.圖書館」是與居民的「當下」互動,當建築碰觸到歷史、或本身就是遺跡時,「建築不光只是在當下,甚至與過去也有對話,於是就產生了『迴響的迴響』。」

「八代民俗傳統藝能傳承館」以木構呼應傳統祭典樣式,波浪般的屋頂則透過高科技完成。(攝影:Daici Ano)
「八代民俗傳統藝能傳承館」以木構呼應傳統祭典樣式,波浪般的屋頂則透過高科技完成。(攝影:Daici Ano)
起初在日本展覽時,平田晃久為了做一本有別以往的展覽圖錄,決定親手將每個建築畫成圖畫,沒想到越畫越著迷。圖為「八代民俗傳統藝能傳承館」。(攝影:林軒朗)
起初在日本展覽時,平田晃久為了做一本有別以往的展覽圖錄,決定親手將每個建築畫成圖畫,沒想到越畫越著迷。圖為「八代民俗傳統藝能傳承館」。(攝影:林軒朗)

對於創作脈絡,許多創作者往往「當局者迷」,但平田晃久顯然把自己看得很清晰。對此他說,「其實我不是一個很擅長論述的人,寫文章也不在行,如果要講的話,我是屬於比較感覺型的人。但如果什麼事情都憑感覺,就好像在黑暗中出海,沒有任何記號可以依靠。若有個方針或準則,就能去到更遠的地方,所以才嘗試整理自己。」

「Shining Clouds」是平田晃久為大學同學設計的家屋,視覺厚重但實則輕盈的屋頂,在夜間會有如懸浮空中般的感覺,此案共歷時4年。(攝影:ICHIKAWA Yasushi)
「Shining Clouds」是平田晃久為大學同學設計的家屋,視覺厚重但實則輕盈的屋頂,在夜間會有如懸浮空中般的感覺,此案共歷時4年。(攝影:ICHIKAWA Yasushi)

他也自剖,「這3個概念是階段性地出現在創作生涯裡,不過到了最近,我幾乎全部都融合在一起了。」以2024年的原宿商業設施「HARAKADO」為例,多邊形的反光玻璃立面、屋頂的空中花園都是「纏繞的相容性」的表現手法,但透過這些設計,其實也將建築所在地、神宮前十字路口的週遭環境與民眾纏繞進來。他說,這既是「迴響」,也是一個「更高視角的纏繞」。

原宿新地標「HARAKADO」以「編織街區」概念打造立面和屋頂,透過反光玻璃將周圍的環境與人纏繞進來。(攝影:KENYA CHIBA)
原宿新地標「HARAKADO」以「編織街區」概念打造立面和屋頂,透過反光玻璃將周圍的環境與人纏繞進來。(攝影:KENYA CHIBA)
「HARAKADO」模型。(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HARAKADO」模型。(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當AI納入設計 有意識地創造無意識

不斷進化的建築概念,也少不了AI的導入。2022年平田晃久贏得臺灣大學「藝文大樓」競圖,原本臺大想將10個院所的小博物館統合成一個大博物館,但後來計畫改變,各院所的小博物館將被保留,藝文大樓也更名「百歲紀念館」,將是個沒有館藏、專門做企劃展的空間。此一更動不僅大幅縮減建案規模,設計概念也得轉彎,必須具備能容納各式各樣展覽的開放性,「它要很有臺大的樣子,又要看起來很曖昧、不屬於任何一個專業或領域。」但平田晃久認為做成「白盒子」又太無聊,於是將腦筋動到AI上。

臺大「百歲紀念館」模型。(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臺大「百歲紀念館」模型。(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團隊蒐集臺大各領域歷史傳承下來的數據,以英文單字的形式輸入AI,運算出密密麻麻的樹狀圖,再請AI針對6大區塊各抓出3個關鍵字,結果跑出「Fruit Shell」(水果殼)、「Folding Memory Box」(摺疊記憶盒)、「Knowledge Spiral Arch」(知識螺旋拱門)等謎樣單字,並以這些關鍵字為靈感發想設計。他解釋,「這其實就是某種『意識』與『無意識』,既集合了臺大過去的意識,但AI又篩選出無意識的東西。」如此一來,也就傳達了「很臺大又很曖昧」的意象。

臺大「百歲紀念館」透過AI分析文史數據,展現人類思維與人工智慧的有趣「合作」。(攝影:林軒朗)
臺大「百歲紀念館」透過AI分析文史數據,展現人類思維與人工智慧的有趣「合作」。(攝影:林軒朗)

這是平田晃久第一次在案子中使用AI,他坦言,原本是想請AI直接生成圖像,但「每一個看起來都很不舒服,而且沒有辦法真的成為一個建築的樣式」,才轉向請AI分析文字數據。不過他相信再過不久,AI的能力就會和現在截然不同。「我們有機會在AI剛開始、人類還在摸索的階段,於百歲紀念館使用AI,好像也記錄了AI在這個時候的軌跡。」至於他私底下是否也會使用AI?他笑說偶而會用ChatGPT,「之前吃了一個媽媽口味的中南美洲料理,想說和AI討論一下,結果AI給了很多回覆,我們兩個就『何謂母親的口味』聊得還滿開心的。」

平田晃久認為,至少到目前為止,AI生成的圖像讓他感到有趣,但看起來並不舒服。(攝影:林軒朗)
平田晃久認為,至少到目前為止,AI生成的圖像讓他感到有趣,但看起來並不舒服。(攝影:林軒朗)

對話歷史與新世代的迴響

即將於4月登場的2025大阪世界博覽會,平田晃久也受邀打造複合式設施「EXPO National Day Hall“Ray Garden”」,這對於出生大阪的他別具意義,「上次大阪世博是在1970年,我是1971年出生,大概是在1970年受精的,所以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世博寶寶(笑)。」他說,大阪面向的大海歷史相當古老,也許當時日本這個國家都還沒成形;座落大阪的古墳群傳說有個天皇,可能來自亞洲任何地方,這樣沒有國界之分的過往,與現今各國打著國家名號參展世博的對比,令他感到相當有趣。因此他透過建築設計暗示了大阪的大海歷史,讓建築面向大海,且帶狀樓板的方向就是當地的盛行風向。

大阪世博複合式設施「EXPO National Day Hall“Ray Garden”」模型,帶狀樓板方向呼應當地風向,也和關西地形的皺褶方向一致。(攝影:林軒朗)
大阪世博複合式設施「EXPO National Day Hall“Ray Garden”」模型,帶狀樓板方向呼應當地風向,也和關西地形的皺褶方向一致。(攝影:林軒朗)
下圖為平田晃久為「EXPO National Day Hall“Ray Garden”」繪製的圖畫,以關西地理為主要概念。(攝影:林軒朗)
下圖為平田晃久為「EXPO National Day Hall“Ray Garden”」繪製的圖畫,以關西地理為主要概念。(攝影:林軒朗)

談起歷史淘淘不絕,他笑說近期遇到許多與歷史相關的案子,越研究就越著迷。不禁好奇在建築與經常提到的昆蟲少年經歷外,是否還有其他領域影響了他的建築觀?「我喜歡音樂,特別是巴哈。」他提到,西方樂理尚未建立起「階層」規則前,鋼琴的左、右手可以分別彈不同旋律,而非所有聲部都從屬同一個旋律,「我對音樂與建築的關聯很感興趣,也想過自己是否能創造出如那種音樂般的建築?」這意指,他期望自己的建築並非有一個固定型態,而是能讓各種不同的可能同時在場域發生。

平田晃久親手繪製的圖畫,當中不乏抽象的表現手法,是他思考每個建案核心後的詮釋。(攝影:林軒朗)
平田晃久親手繪製的圖畫,當中不乏抽象的表現手法,是他思考每個建案核心後的詮釋。(攝影:林軒朗)

2005年獨立至今剛好20年,如今平田晃久在日本中生代建築師占有一席,除了建築師身分,他也在京都大學任教。談起與後輩的互動,他說,「我認為創作是無法教的,所以我不會教他們怎麼創作。但是我會把他們帶到入口,透過自己的作品,告訴他們有這種方法,之後讓他們自由發揮。」他在教學上會特別注意「不要講太多」,因為他不想讓學生「變得和自己一樣」。但關於建築技術的部分,他絕對有更多經驗,例如在繪圖上,便會盡量給予建議,讓學生知道「怎麼樣更容易做成一棟建築」。

因應東京奧運舉辦的建築企劃「Pavilion Tokyo 2021」,平田晃久帶來作品「Global Bowl」讓人們可以實際走入裝置。(攝影:ToLoLo studio)
因應東京奧運舉辦的建築企劃「Pavilion Tokyo 2021」,平田晃久帶來作品「Global Bowl」讓人們可以實際走入裝置。(攝影:ToLoLo studio)

至於事務所內部的員工,平田晃久相當重視「發現、發覺」的特質,對於眼前的事物願意繞路、換位思考,或想要做出以前沒看過的東西。「我想和這樣的人一起討論,一起去找到新發現,這件事情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其實不僅建築,建築師也在與人事物互動的過程中,纏繞進更多想法,讓每一次的創作成為迴響。

平田晃久笑說,在當老師的時候都很和善,但在事務所裡「偶爾」嚴厲,不過也會開些無聊玩笑。(攝影:林軒朗)
平田晃久笑說,在當老師的時候都很和善,但在事務所裡「偶爾」嚴厲,不過也會開些無聊玩笑。(攝影:林軒朗)

平田晃久
1971年出生於大阪府。師承伊東豊雄,2005年獨立,現任平田晃久建築設計事務所代表、京都大學大學院工學研究科建築學專攻教授。2012年獲威尼斯雙年展第13屆國際建築展日本館金獅獎、2015年獲日本建築設計學會賞、2018年獲第31回村野藤吾賞。代表作品包括富富話合、太田市美術館.圖書館、HARAKADO等,未來台灣建案包括國立臺灣大學百歲紀念館、新竹市圖書館新總館。

《平田晃久建築展物我交織的臨界》
即日起~04.13
NOKE忠泰樂生活3F Uncanny

文|張以潔 口譯|褚炫初
攝影|林軒朗、Daici AnoDean ChengKENYA CHIBAICHIKAWA YasushiVincent HECHT、ToLoLo studio
圖片提供|忠泰美術館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4月號《從器物開始的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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