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為我是一個名人,所以將讀者稱為「粉絲」,我認為是對於讀者的一種污辱,就像一個好醫生,如果把病人稱為「粉絲」,也未免太不禮貌,所以我從來沒有考慮要在臉書成立自己的粉絲團。但臉書如果以個人帳號的名義,就有五千人上限的規定,幾番思索之後,我決定還是成立個人專頁,臉書上五千個有互動的朋友,就是我的五千位讀者,超過五千就刪,因為超過這個數字就超出我能夠互動的範圍,雖然可惜也只好如此,就像一個醫生絕對不會希望自己的診所突然來五千個病人,我也絕對不認為我的動態有一百萬個人按讚是件好事。
幾乎在每一場公開演講之後,我都會跟在場的來賓說明我的臉書帳號,所以只要使用真實身份,在達到上限之前,都可以加為好友,加入好友的唯一條件是至少我們要有一個共同朋友,因為即使在網路的虛擬世界,我仍然相信傳統人際關係的美好。比如說我人在泰國的時候,收到一個住在屏東,但是來自印尼的配讀者私訊,她說看到我在臉書上po的照片其中有一張是我吃臭豆,讓她突然想家,因為到台灣以後幾乎從來就沒見過臭豆,屏東就更不用說了。「最近一個禮拜天,屏東的一群姐妹在她們時常聚會的公園裡面聊天,聊到來台灣這麼多年,最想念但是吃不到的東西,就是臭豆。」她在臉書上說,「上次我上臺北出差的時候,記得我去台北車站旁邊的小巷子裡吃的那家印尼自助餐嗎?我記得那位大姐有煮臭豆可不可以幫我去跟大姐商量,看看可不可以跟她買生豆半斤?我想讓這些想家的印尼姐妹驚喜一下。」
回到台灣以後,我立刻就到了北平東路小巷子裡的那家自助餐。老闆娘原本不願意賣給我,「臭豆連我自已都很難買,不是要隨時就有的,有時候就算有錢也買不到。這是我做生意要用的,沒辦法賣給你。」於是我把這讀者的名字搬出來,同時動之以情,說屏東有一群好多年沒有吃過臭豆的印尼姐妹,正在期待著,請不要讓她們失望。到最後,老闆娘把一公斤剝好殼的臭豆很珍貴似的從冷凍庫拿出來,賣我八百五十元台幣,這種價錢買臭豆,在印尼恐怕是連想都無法想像吧?但我一想到這些臭豆可以帶來的喜悅,就毫不猶豫地買下來了。隔天,我正好要到高雄出差,於是把臭豆用保冷劑跟層層報紙包好,彷彿是什麼珍貴的寶物似的,請她從屏東搭火車來高雄一趟拿臭豆。顯然料到了我一定不會跟她收錢,所以到了約定地點,看到她扛著一大麻袋各式各樣品種的在欉紅芒果,從屏東氣喘吁吁地坐在路邊。這包臭豆實在應該死也瞑目了。一手臭豆,一手芒果,我們慎重地交換了禮物,但是故事還沒有結束,因為隔天,我的臉書多了一個印尼朋友,叫做Rika阿姨,她的臉書照片出現那一包臭豆。Rika阿姨像是其他在屏東工作的印尼姐妹們的媽媽,非常照顧她們,因為Rika阿姨的僱主很好,可以讓她隨意使用廚房,所以Rika阿姨時常會煮一些讓大家朝思暮想的家鄉菜,禮拜天帶到屏東市有一個印尼姐妹固定會聚集的公園,跟大家分享,大家就會當場分著吃了解饞後才各自回家。過了兩天週末到了,看到Rika阿姨做了一大鍋臭豆咖哩,裡面的料也未免太多,根據Rika阿姨的說法:「煮成這樣一大鍋,臭豆才夠大家吃,不然一下子就吃完了。」作為一個沒有粉絲,只有朋友的作家,我覺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幸運的人。
褚士瑩 念過台灣大學政治系、開羅AUC大學新聞系、哈佛大學甘迺迪學院,在美國高科技產業度過有趣的五年後,現任國際NGO組織管理顧問,專門訓練公民社會及難民或移民在國際社會發聲。17歲開始,即過著遊牧民族的生活,航海或背包走過密克羅尼西亞、外蒙古、烏茲別克、以色列、土耳其、希臘、南斯拉夫、北非⋯⋯等多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