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有九個兄弟,卻窮到沒有半塊田。」今年邁入八十歲的陳錦芳回憶。他排行居中,從小便好讀書。高中保送台南一中;大學保送台大。成績好到足以進醫學院的他,卻選擇進外文系。「我已經打定主意要去法國,所以外文得先弄好才行。」初中二年級,讀了梵谷傳記,大受感動,此後陳錦芳的志願唯畫家一途。他拿著蠟筆、盯著鏡子,不厭其煩的畫了一張又一張自畫像。進了大學殿堂,他更是畫得如火如荼。「我在台大,大概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在畫畫!」大學畢業當完兵,適巧法國政府提供兩名留法獎學金名額。在那個一趟台北到巴黎的機票相當於中學老師八個月薪水的年代,六百人報考,陳錦芳摘下了那三百分之一的機會。窮得只剩畫畫熱情的陳錦芳,揣著借來的一百塊美金,踏上了他夢想的巴黎土地。除了巴黎大學,他還唸了巴黎藝術學院。「剛去的頭兩年,沒有時間畫畫,但我每個周末都會去看畫展,有值得學的,我就寫感想寄回台灣。」在全世界最棒的人文薈萃之都,陳錦芳拿到了巴黎大學的博士。他鑽研藝術史,深知史上留名的唯二條件:若非個人風格強烈如夏卡爾、米勒;就必須自創畫派。
「所以,」他說,難掩得意,「我就開創了一個⋯⋯新印象派。」
他一心想要整合古今中外,對自小生長在台灣的陳錦芳而言,這念頭再自然不過。「我們有大陸文化的根、有日本經驗,也有歐美的新潮衝擊⋯⋯不就是一直在整合古今中外嗎?」他的博士論文寫「中國書法與當代繪畫」,長達六百頁,法國教授通篇只改了一個字。論文中藉古援今、旁徵博引,洋洋灑灑的將中國書法一路寫進了外國人的心裡。
在那個什麼都是蓽路藍縷的時代,陳錦芳不斷開創先鋒。比如他翻譯《小王子》,將這本聖修伯里的傳世名著,按著法文,一句句直譯,引進台灣。問他為什麼會動此念?博士說,「那麼簡單的故事,有著那麼純淨的思想;卻又包含了豐富的人生哲理。」「如果能讓台灣人讀到,而且是小朋友也可以讀,就能讓這思想深植於心。」
成功背後的推手
那一年,她十五歲,在報章上第一次讀到陳錦芳暢談法國見聞,從此成為死忠粉絲;剪貼、做眉批,逐篇收藏必附「陳錦芳寄自巴黎」字樣的文章。只是她一直以為陳錦芳是女性,未料他竟是台大外文畢業、公費留法的窮小子。十一年後,芳齡二十六的侯幸君,結束了八年教書生涯,自費到巴黎大學留學。行李箱裡只放了兩本書,作者都是陳錦芳。二十八歲那年,侯幸君成了陳太太。
侯幸君是非常稱職的賢內助;然而逾四十年來,她為丈夫所做的一切經紀、規劃,乃至理財⋯運籌帷幄之深之廣,早已遠遠超過普世妻子煩心柴米油鹽的能耐。「直到現在,我們在美國到底有多少房產,除了真正在住的那個家以外,其他的,博士根本不清楚。」聽到太太這樣講,陳錦芳一旁猛點頭,笑瞇瞇的加一句:「我從來不管。」
從一篇文章開始,陳錦芳打開了侯幸君熱愛文藝的眼;而在進入對方的生命之後,侯幸君則為丈夫鋪設了四通八達的藝術之路。對於另一半的豐功偉業,侯幸君如數家珍:年代、事由、人名⋯倒背如流就像那是自己頭上的冠冕。
陳錦芳善良、活潑、滿腦袋對世界的熱情。侯幸君苦笑:「人家說『枕邊細語』,我們的內容從來沒有愛不愛;他永遠只跟我談世界、談藝術,不然就是文化觀。」
她說他們甚至沒有一起逛過超市,生產時先生也不在身邊。尋常夫妻的尋常人生,到了陳錦芳的婚姻裡似乎只得重新組合上色。他滔滔不絕的對妻子講著大道理,侯幸君則想辦法在這些理想中爬梳出實踐的可能。
以創作創造話題
早在1984 年,他們在紐約就已經有了自己的畫廊,無日或斷的展出陳錦芳的畫作。1986 年,自由女神一百周年紀念,陳錦芳創作了「自由女神百幅連作」。其中大放異彩的〈City Gleaners〉,他將米勒名作〈拾穗〉中的農婦與代表美國精神的自由女神結合。雕像的基座換成了巨大的可口可樂,農婦俯身撿拾的是飲料空罐;甚至有位農婦手提「I Love New York」的塑膠袋。後方是高更畫作裡的大溪地女郎,正困頓在髒亂狹小的紐約沙灘上曬太陽,襯著背景兩棟雄偉的世貿雙塔,一幅色彩瑰麗的畫作竟是寓意深遠、百感雜陳。這幅畫在一夕間讓陳錦芳聲名大噪,侯幸君回憶,第一版五千張的海報,眨眼便賣個精光。連紐約流浪漢都在畫廊外指著畫作叫:「啊!就是那幅;上電視的那幅!」
不僅如此,這畫後來被選進了美國的美術教科書,成為教育典籍裡的範本。侯幸君深諳藝術家絕不能與窮困劃上等號,加上向來認同丈夫的理念與才情,所以她不遺餘力經營陳錦芳,讓他的觸角伸到最遠。「拿紐約的畫廊來說吧,」侯幸君舉例,「一般藝廊,如果旗下有二十四個藝術家,那麼每個人平均要等兩年才能展出一次⋯⋯而我們的藝術中心,卻是每天都在展出陳錦芳的作品。只要有新作,就能立刻上架。」一個熱衷創作、一個努力將創作變成累積名氣與財富的根基。有了錢,就能畫更多畫、實踐更多理想、影響更多人。就像陳錦芳說的:「有思想才有行動;有行動才有結果。」陳錦芳的名氣遍及歐、亞、美,始終在為他動腦佈局的妻子實在功不可沒。
畫作豔麗,為別人帶來陽光
「有一次,有個台灣人要買一百本博士的《新文藝復興》,我以為是書店,便致電過去,」侯幸君說,「結果對方竟只是私人讀者。」那人在電話中表示,本來生病住院,人生灰黯無光。行將出院前去高雄文化中心看陳錦芳畫展,看完出來竟覺病好了大半。他說,那些瑰麗璀燦的色彩,讓原本晦澀的生命透出光亮。他立刻辦了出院,並且拿起畫筆,開始畫畫。
陳錦芳的畫作,的確鮮麗;的確過目難忘。畫家對人類與世界的熱愛,在色塊與線條間織就一張溫暖的網,從他十四歲初初在畫紙上落下蠟筆痕跡的那一刻,迤邐至今,未曾褪色。
如今陳錦芳的影響力不只侷限於藝術,甚且連研究社會學的,也不能不涉獵其畫作與理論。侯幸君說,不久前有天清晨七點多,她在紐約接到一通法國打來的電話,操著西班牙口音的女士表示,自己學法文本來只是為了將來回墨西哥當法文老師,沒想到教授卻指定她寫陳錦芳的〈City Gleaners〉。
陳錦芳的影響已蔚然成風,遍及世界。
陳錦芳、侯幸君 PROFILE
陳錦芳畢生致力於創作,展覽,寫作,推動新文藝復興及東西文化交流。2001 年獲頒聯合國「全球寬容獎」,並榮任聯合國「文化大使」透過「為人類而藝術世界巡迴展」以推動藝術教育及「愛、寬容、和平之文化」的建立。近在台灣成立陳錦芳文化藝術基金會及陳錦芳美術館,落葉歸根。致力於推動台灣的新文藝復興。
侯幸君是紐約市少數的成功的亞裔女性,並在當代藝術界久負盛名。擅長藝術文化活動的策劃與執行。她出版過不少書籍、海報、藝術衍生之商品及限量版畫分銷到歐、亞、美洲。她以藝術創業,將來希望在台灣、大陸進而推動至全球的「以愛為宗的新文藝復興」。
Text / 吳知惠 攝影 / 王漢順 via / 陳錦芳文化藝術基金會
【完整內容請見《LaVie》2015年06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