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界仁的創作美學:影像,是所有文盲者的藝術

陳界仁

陳界仁的工作室,不太似想像中藝術家的工作空間。沒有散置的資料或手稿,桌上收得乾淨,像一處簡便的辦公場所。

 

他本人也貌似極簡,身穿黑衣,不說話時表情略顯憂愁。問起為何作錄像,他開玩笑說因為「收納方便」,然後彷彿挖掘腦海深處的碎片:「到一個狀態之後,我會看到一些影像逐漸浮現。慢慢走到裡面,看到這些東西,然後再慢慢退出來。」

 

說誰的故事
其實年輕時的陳界仁什麼都做過。從前唸復興商工,因不被老師賞識,遂養成自己跑去圖書館看書的習慣。也在當時,他幾乎嘗試了所有當代藝術常見的手法:行為藝術、實驗電影、裝置、劇場等。但大膽涉略的背後,內心卻十分空虛。「你不知道實驗到底為了什麼。只是要學(形式),但那些東西的脈絡都在西方。」


當安迪. 沃荷( Andy Warhol ) 的〈帝國大廈〉(Empire)成為影史經典之際,當時的台灣還是倚賴加工出口的國家,大部份人都親上生產線工作。「不可能有時間做這種事(拍大廈)。你連相機都沒有。」於是陳界仁開始思考究竟要藉創作訴說什麼。1996年,沉寂許久後的他重拾藝術,先用畫面驚悚的〈凌遲考〉,指涉非西方國家是以「被攝者」的身份進入攝影史,並反思影中人的能動性;接著在2003年完成〈加工廠〉,正式揭開用影像反思當代底層處境的序幕。


找到當事者的角度
從聚焦聯福製衣廠女工的〈加工廠〉,回應跨三大洲港口罷工事件的〈路徑圖〉,再現強勢國家管控弱勢地區人民的〈帝國邊界I〉及〈帝國邊界II-西方公司〉,到近年深入樂生療養院拍攝的〈殘響世界〉,陳界仁從不同切點,帶出生活於邊緣處人們的生命經驗。對他而言,這並非處理議題,而是回應刻劃入骨的記憶。拍攝女工一如見證自己和大姐過去也曾在生產線上的背影,就算處理樂生等備受爭議的主題,也是在認識相關人士一段時間、深刻浸入環境後,才開始斟酌是否拍成影片。


「我們不可能去體會(痲瘋病)的痛,所以不要偽裝成你理解。但即便如此,只要真的具有反身性(reflexivity),一定可以找到某種經驗去反省它、接近它。」

 

無法言說的,就留給影像
陳界仁的錄像乍看之下顯得太難。除了題材嚴肅,很多時候片子裡沒人開口,鏡頭又拉長,一切宛若黑白世界中失魂的魅影。對此他只是笑道:「有時候我的鏡頭很短,但因為沒有事件,大家就以為它很長。」他認為,現代人總處在被各種工作與瑣事壓迫的狀態下,看電影變成抒發管道,像好萊塢就是個巨大的解壓裝置。當初與女工們商量拍攝計畫時,她們唯一的要求,是不想在影片中講話。陳界仁回去思索,然後悟出沉默有時反而是更有力的演講


「我拍〈加工廠〉前已有無數討論勞工被剝削(的影片),那為什麼還要再拍一部?因為身體性的經驗很難傳達。不管觀者喜不喜歡,那種單調、重複、無聊,卻是一個活著的人的那種處境是什麼?怎麼把那種東西傳達出來?」他以前曾在書上讀到「電影是文盲者的藝術」註1,延伸至自己的作品,就像替所有欲表達、卻難以尋覓適當詞彙的事物找一個出口。憶起拍攝當下曾有一個穿線的動作,大部分女工都因老花眼而穿不過去,卻堅持不讓人幫忙。「那工作好像是她們的存在(證明),一種自己曾擁有的微小技能與自信,很多複雜糾結的東西,我覺得那才是藝術家要去做(呈現)的。


又或如〈殘響世界〉,內容述說已殘破凋零的療養院,但陳界仁更想問,我們是否一直在創造新的排除機制?以前是痲瘋病患,現在可能是外配、移工,不斷有人被隔離到對立的一方;這些人又如何在被剝奪的情況下,與自我生命對話?他提到片中出現陪伴院民的女大學生,在期間留下無數雜亂的素描和筆記,雖然這些永遠不會被放進藝術史,但他認為這才是真正的當代藝術。


做一位當代的解經者
回顧過去三十餘年的藝術生涯,陳界仁引入唐代俗講僧的概念,將創作比擬過往以白話解經的行為,意即對當代歷史的再次想像與解讀。此次於立方計劃空間展出的〈變文書〉,正可掂量這段漫長龐大的「再考究」,是多麼厚重。


「你要走到最細微的地方,再從那裡退出來。即便個體有情,但若沒退到足夠的距離,就看不到那個結構。」反覆涉身至幽微處再抽離,重新與現實對話,找出再詮釋的可能,對陳界仁而言,這永遠是作為一位藝術家不能放棄的任務。

 

BOX | 陳界仁

1960年出生於桃園。戒嚴時期曾以游擊形式干擾當時的政治體制,1996年恢復創作後,陸續以影像、裝置及文件關注邊緣人群如移工、失業勞工、外配、社運者等的處境,並提出透過拍攝的影像進行「再敘事」、「再書寫」等行動。曾參與包括威尼斯、聖保羅、利物浦、里昂、光州及台北等地的雙年展,為國際知名的台灣當代藝術家。

 

Text / 歐陽辰柔

Photo / 張藝霖

via / 立方計劃空間、陳界仁

 

【完整內容請見《LaVie》2015年12月號】

專訪音樂人桑布伊 X 設計師陳世川——當音樂與設計,長出自己的「圖騰」

專訪音樂人桑布伊 X 設計師陳世川——當音樂與設計,長出自己的「圖騰」

台北流行音樂中心裡,有間桑布伊團隊租下的小工作室。 作為專輯製作的基地,這裡承載許多會議和回憶,歷年專輯的封面海報倚靠在牆角,標示著音樂人跨度10餘年的創作生涯,也標示著他和陳世川結識、合作20多年的情誼——至今,桑布伊的4張專輯裝幀都由其操刀設計。在桑布伊第4張創作專輯《靠近》發片之際,兩位老友首次並肩受訪,聊聊一路以來的合作幕後,也交換民族文化與創作間的羈絆和思考。

卑南族的桑布伊和魯凱族的陳世川,家鄉都在台東,騎摩托車下個坡,油門還不用催落就能到對方的部落。

但真正的結識是在台北的音樂現場——那時,還在讀台藝大視傳系的陳世川也在玩音樂,和室友Suming(舒米恩)組樂團「艾可菊斯」,某次站在昏暗台下看演出,聽到一位吟唱卑南古調的老靈魂,燈一亮,驚訝竟和自己年齡相仿。後來,兩人同加入唱片公司「野火樂集」,和胡德夫、以莉.高露、陳永龍、阿洛⋯⋯,一票年輕原住民音樂人彼此合音、伴奏,一同演出、闖蕩。

同時,陳世川也已開始設計音樂周邊與電影海報。2012年桑布伊要出首張專輯時,很自然想到這位(他笑說「當年很便宜」)的同伴。談起歷來的合作模式,兩人互看,「也就聊天聊一聊!」那究竟是如何聊到兩次入圍金曲獎最佳裝幀?這回,桑布伊首次跳脫世界音樂框架的《靠近》在視覺設計上如何詮釋?更深一層的,在創作路都走了20餘年後,對於原住民身分、傳統文化與個人創作間的羈絆,如今兩人怎麼看?

(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
去年10月,桑布伊推出個人第4張專輯《靠近》,這次不以世界音樂的框架或文化與環境的嚴肅命題為主題,而以更加貼近現代的聲線和曲風,聚焦於身邊的人事物。(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

歷年來專輯視覺概念多在輕鬆的聊天中誕生,能否帶我們回溯過往3張專輯裝幀誕生的討論現場?

桑布伊 第1張專輯《Dalan 路》,收錄許多傳統古調,那時我和世川講卑南族的傳統故事,講黑色是我們最美麗的顏色,代表力量、祖靈,也聊到會塗木炭作為偽裝的狩獵文化,就自然有了把身體塗黑的想法,也呼應音樂上唱大獵祭、召喚善靈這種宗教祭祀主題的神祕感。後來的《椏幹》,歌多跟環境有關 ,「椏幹」是卑南語的「生命」,生命就像樹,我很喜歡樹,只要在路邊經過大棵的老樹,都想要去觸碰它,跟它打聲招呼,它會給你能量和祝福。

(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
桑布伊個人首張專輯《Dalan 路》(2012),也是陳世川首次為桑布伊設計專輯裝幀。圍繞卑南族的狩獵文化發想,帶來強烈、震撼、有力道的視覺意象。圖為設計細節拆解,其中亦有桑布伊親筆手繪圖。(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

陳世川 每次開完專輯會,聊完一首歌的創作動機,我都會再問桑布伊有沒有相關的照片?那個時期,他會在臉書放很多樹木,配上「早安」和天氣如何之類的文字,像是生活紀錄。視角上,他不從旁拍,而會站在樹的下方,以仰角拍上去,很像 人真的在土裡跟著樹一起生長,所以設計方向就從這延伸。

(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
桑布伊第2張專輯《椏幹》的設計,勾勒人紮根於土地,內頁全無人物照,而是根和土壤等自然元素,CD片是象徵「時間」的年輪:封面則把人跟樹疊影,膚色是泥土,頭髮是樹根,樹影由陳世川家外面的樹和桑布伊日常拍攝的樹多張拼成。(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

桑布伊 到了第3張《得力量》,正值疫情,主要還是在講人與環境的關係,當你破壞大自然,大自然一定會反撲的。所以這次有點在反省,〈別這樣〉、〈跟著走〉還有〈擁抱〉啊,都是對環境的謙卑——我跟世川講這些,他就做出一個天、地、人的平衡,和象徵石生文化的石頭,一種從原住民態度出發的太極。

然後其實,因為之前第1張時攝影師劉士毅拍了很多照片,可惜用不完,我說素材應該夠?世川說可以。所以我們前3張都是用同一批照片,拍一次用8年!(笑)

(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
桑布伊第3張個人專輯《得力量pulu'em》(2020),音樂及視覺設計主題聚焦天人合諧,專輯裝幀內頁上下被一道地平線分開,人均在下方的地上,上方皆為自然元素,強調人在自然之下。(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

陳世川 其實相比電影海報,我比較少做唱片,因為唱片承載的東西很多——電影只會講一個故事,很容易用畫面去說,但專輯每首歌都是一個故事,要全部整合,還要包裝歌手,在設計面其實很難。可是之所以可以做桑布伊的,因為他「態度」總是很清楚,我認為藝術家的生活狀態跟創作的歌曲之間的「一致性」非常重要,這在他身上一直都有,而且很強烈,所以他每次要設計時,我就說好,那就去做!

第4張專輯《靠近》是桑布伊首次拋開傳統議題,將創作焦點轉向日常,為什麼這回想呈現這些給大家?世川又是如何詮釋這次改變?

桑布伊 可以看到,過往的設定比較跟大自然、族群文化有關,編曲也都很澎湃,大山大海,交響樂弦樂團——但其實會給聽眾一點壓力。同時,我也很想做自己平常在聽的歌、平常在做的事:譬如會去田裡工作、去海邊逛、睡懶覺(笑),會談戀愛、失戀、會哭、會思念,會跟部落的朋友一起喝酒醉,會鼓勵自己關心的人⋯⋯。那陣子,我也聽很多國外的R&B、Blues和Jazz,獲得很多靈感,就想嘗試用卑南的旋律、歌詞架構來詮釋很chill的音樂。疫情時,在都沒有觀光客的台東寫下了第一首很舒緩、很慢的〈開始〉。

陳世川 對我來說,這正是這次難的地方!背後不再有大山大海可以靠,一開始甚至也不算有主題,只有一個「靠近」的概念。後來我自己消化,聯想到一些畫面,像北歐小島上一座很遙遠的小房子、紐西蘭南方湖面上的一棵樹、台灣海角的燈塔,都很孤單,也很「遙遠」,但好像也正是遙遠才會吸引我們去靠近。就像〈靠近〉的歌詞,「如果你冷/我為你照耀」、「如果你因此而離去/我會思念著你」,一直維持一個距離的美感。所以封面上,我把桑布伊一再縮小,拉出距離,把空間感放大——他私下其實是很愛鬧、很熱情溫暖的, 給人的感覺就是這個紅橘色。

(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
桑布伊 Sangpuy《靠近 mudalrep》 實體專輯封面。(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

桑布伊 一開始我只很怕會像喜帖!(笑)不過那天我到攝影棚嚇一跳,這背板是真的用油漆畫的,不是後製的欸,好厲害!那天站在裡面,我想起這很像是小時候老人家會提醒的,暴風雨前會有的顏色,很美,但也預示改變——尤其我們台東看太平洋沒什麼障礙物,整片海從世川部落的溪口看出去最清楚。

(攝影:蔡耀徵)
呼應桑布伊本次音樂調性的新面貌,陳世川亦運用較之前抽象的視覺語言,將「靠近」的概念具象化予聽眾感受和詮釋。(攝影:蔡耀徵)

這也是首次在視覺上,不直接可見傳統認知中的原住民符號,在個人的音樂/設計中,如今兩位會怎麼拿捏哪些傳統元素要保留,哪些應當轉化?

陳世川 這次服裝設定比較摩登、時髦,也真的是個跳脫。很多人會說,我的設計怎麼沒有那麼多原住民元素?我想這是很多原住民藝術工作者都會碰到的問題。

其實背後有一個很奇怪的「失落感」,我們生活上面已經沒有這個語言了,卻會一直重新學母語,平常已經不會穿族服,但會重新去做原住民傳統的服飾和圖騰。我記得早期台灣原住民歌手寫的歌都在唱「回家」,以前離鄉背井到台北工作,回家是真的困難,可是現在到底要回哪個家?台北都買房子了,再唱就沒有說服力了。尤其近10年,大家生活方式的改變更明顯,所以我反而在思考,當代原住民的創作,是不是要有更多其他元素放進去才對?

(攝影:蔡耀徵)
陳世川近年多以國片電影海報與主視覺的設計作品為人所知,自2009年樓一安導演的《一席之地》起,如今已有15年的深厚功力。(攝影:蔡耀徵)

桑布伊 這次的專輯還是全母語,也有原住民音樂的元素:卑南的旋律、少少幾句但感情表現放很多的歌詞、用自然萬物比擬情感的敘事⋯⋯。我也在想,不一定要唱古調,用族語寫我的生活也代表我的身分啊,不用在設計上還要放祖靈的眼睛、還要穿戴原住民服裝,而是要回到我們在想什麼,看到大家在面臨的同樣問題——譬如「環境」,只是我分享我們如何以老祖先傳給我們的觀念和智慧、百年千年甚至萬年在台灣土地上生活的經驗去看待。

昨天睡前, 看了一下之前〈溫暖的光〉的MV,哇好多新的回應,都是謝謝這首歌在很失落、難過時讓人平靜——我想,欸對啊,唱歌的用意就是這樣不是嗎?不論是豐年祭或生病時,我們傳統的觀念就是:歌很少是用來娛樂,大部分是用來安撫靈魂的。從之前到現在,我寫的歌幾乎都還是在往人的心裡面去做。

(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
桑布伊本次專輯視覺,形象服裝設定摩登、時髦,也是新的嘗試與跳脫。(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

陳世川 一個沒有「創作過程」的東西,我會稱作「圖騰」的包袱——無論是菱形、百步蛇紋、太陽或蝴蝶,我們都可以直接使用,卻少了當代的創作行為。過去雕刻家創造那些圖案和線條,是源自他的材質和工具、他的生活,可是現在我們用電腦去重複這些圖騰,就只是在復刻。它是需要內化的。像桑布伊,不一定會再一直講傳統祭儀,但他內化後會去講自然界的、對我來講比較像「能量」的東西,也變成他的生活方式,和切入講文化的角度。

桑布伊 我沒見過我爺爺,只聽過他唱歌的錄音帶,很感動,體會到歌聲有力量和能量,就有動力去學族語、學他唱的歌,所以從10幾歲就開始給部落的老人家訓練調教。突然有天我想,一直唱祖先的歌也不行,一定要寫首歌謝謝他們,就寫了〈Dalan路〉,慢慢開始族語的創作,越寫越多,一直到這次聽了兩年多的西洋音樂,哎呀,整個感覺就出來了,直接知道該怎麼加入原住民的元素,這樣就很飽滿、很自己啦!就是因為前面的訓練、努力,已經產生出很多聲音的顏色和圖騰。

很多人說,桑布伊你乾乾淨淨欸,都不刺青,其實我想刺欸,我們同階級的兄弟有想刺一個圖騰。但我媽媽說,不要啦,放在外面就是給人家看而已。我想想,對啊,我靈魂已經都是圖騰,滿滿的,而且它不會像身體刺不下,還會越來越多、越壯大。最近幾年都在想,接下來想出一張不只是音樂,還融入以族語唸故事的專輯,讓後面的孩子可以聽到母語的發音、聲調,留下從這個土地長出來的語言——這次不一定要等4年啦,趁80、90歲的老人家還在,趕快去做,也已經有在錄音了。

(攝影:蔡耀徵)
桑布伊團隊位於台北流行音樂中心的工作室,與專輯籌備相關的討論會議多在這裡發生。(攝影:蔡耀徵)

桑布伊
創作歌手,自幼跟隨部落長老學習族語和部落歌曲吟唱技巧。歷年專輯《Dalan 路》(2012)、《椏幹 Yaangad》(2016)、《得力量pulu'em》(2020)三度獲金曲獎「最佳原住民語歌手獎」、兩度獲「年度專輯獎」;甫推出個人第4張創作專輯 《靠近mudalrep》。

陳世川
設計師,設計領域跨足電影及劇集海報、唱片、演唱會、表演藝術等,並以電影海報最為人熟知,近年代表作有《刺客聶隱娘》、《怪胎》(獲廣告界最高獎項4A創意獎)、《少年吔,安啦!》及《悲情城市》4K修復版等。操刀之桑布伊專輯《椏幹》、《得力量 pulu'em》皆入圍該年度金曲最佳裝幀獎。

採訪整理|李尤 攝影|蔡耀徵 圖片提供|卡達德邦文化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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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與重現的樂園」李.帕赫

展期|2025年1月4日-2月15日

地點|安卓藝術(台北市內湖區文湖街20號1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