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容自己有顆「老靈魂」的淦克萍,自20多歲就受到先生、同時也是工作夥伴的陳献棋影響,而開始接觸古物收藏,迷戀上台灣的老民藝。兩人走訪各地的古物商,蒐集的老件堆滿數個倉庫,雕刻精緻、礦彩豔麗的檜木櫥、日式辦公桌、梨花太師椅、梳妝檯、刺繡肚兜等,都曾讓他們迷戀一時。淦克萍笑說:「以前住的家曾經一度很像茶藝館。」數年前,兩人為了孩子從山上搬到市區,屋子裡除了幾只小巧的小櫥小櫃,新物舊物混著使用,倒也不見沈重的老味。那是經過沉澱與取捨後,所呈現的自在況味吧。
讓民藝活在當代
捧著飯擔用的肉燥飯碗,緩緩啜飲淦克萍特地熬的雞湯泔(台語ám,指米汁),早期低溫燒製的陶器格外厚實,給人溫暖的感覺。這碗相當素雅,表面只有簡單的竹刷紋與開片形成的冰裂,沒有其他繪彩。稍有涉略的藏家都知道這並不特別。「我也曾經迷戀過胭脂紅、山水青花或是雞公(指老碗盤上的繪彩),但是看來看去,最後覺得簡單的反而耐看。」淦克萍說。像是眼前裝盛老菜脯的陶盤,就只是用三點綠釉一點紅代表草花,幾乎不成形象,繪法笨拙,卻有種可愛。
20多年來,淦克萍隨陳献棋玩味老件,兩人的收藏有小至手上把玩的器物,也有大如樓房的木造碾米機,當眼下見過的玩意兒多了,卻也漸漸過了追求價值感的時期。雕工、礦彩、落款不再是收藏的首要考量,相反地,能否用於當代生活反而讓他們更加在乎。
淦克萍認為,民藝最有意思的地方,是它和設計很像,都是為了解決問題而存在,是一門能夠被使用的藝術。「儘管古老的東西很可貴,但我們還是要用年輕的身體來發表,它才會活在當代。」她說。
提著一枚鐵絲籃,陳献棋說:「這是早年小販挑貨用的鐵絲籃,仔細觀察所用的手編技巧,會發現與京都金網差不多,但因為工業化之後,沒有人持續使用這種器物,生產者也就漸漸凋零。當產業無法持續,就很難發展出更成熟的工藝。」
寄存器物的傳統價值
在南投名間的三合院裡長大的陳献棋,在他眼裡老民藝與兒時記憶是劃上等號的。在他爺爺的年代,常民使用的器物都不是工廠生產,也不是專業師匠製造,而是大家各自發揮所長,有的竹編、有的雕刻、有的磨鋸子,利用農閒之餘製作出村落人需要的生活器物。手藝和生活是緊密相依的,這也是民藝最初的定義。
因為民藝如此貼近生活,是最能反映台灣原本生活樣貌的媒介,而在器物中也經常隱含當時人的價值傳統。例如,古早吃飯桌非圓即方,圓桌很公平地分配每個人的距離,可以互相看到彼此,而圓桌的直徑創造出夾菜給對方的路徑,所形成的親密尺度與長桌截然不同。
在人們拋棄淘汰物件的同時,這些優良生活傳統也漸漸被遺忘。對淦克萍來說,重新使用老家具,或是復刻老的形制,不僅是為了重新撿拾記憶,更是為了拼湊屬於台灣的生活樣貌。她說:「我覺得一個人要理解自己很多以後,他的自在才會越來越明顯;而當他擁有很多自在之後,再去跟世界打交道,自成的系統就不會被影響。」
設計就是改變表現法
走進淦克萍的家,院裡有耕耘機拆下的大鐵輪、柑仔店的零食櫃、果園退役的採收凳、歐洲嬰兒澡盆,有些曾一度流落於回收場,如今卻又重新回到生活,變成了蕨類植物的窩、工作椅或是實用的展示櫃。正如淦克萍所說,使用老東西就像穿旗袍,如果只是塵封在玻璃櫃裡,而不用年輕的身體去發表,就永遠不知道會碰撞出什麼來。
除此之外,在她的廚房裡,盛滿柳丁的竹編籃是部落製造,水杯的隔熱墊是苑裡的藺草編,其他還有像是月桃編、竹笥等,這些手工器物是以實用性為考量,外形的鏤空、線條或曲線皆來自技法,而非外在附加的裝飾,但擺在角落卻能散發出自然的美感。這些都是她極力推薦朋友使用的生活寶物。淦克萍說:「要延續民藝生命的最好方法就是去使用它。」台灣民藝存在的美往往被小瞧了,但只要改變表現法,極為本土的東西也能跟全世界交朋友。
Text / 拔林
Photo / 婠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