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想之翼 :希巨蘇飛的故事 之二

夢想之翼 :希巨蘇飛的故事 之二

Chapter03. 守候,化身為力量

藝術,成為守候部落的文字

在衝擊的混亂中,希巨蘇飛嘗試緩下心來思考自身的文化價值,一場辯思讓他從遲疑中清醒,改以明亮的目光回探部落。「明明我們自己擁有很好的文化,為什麼卻總要去學習別人的一切呢?開始思考這些事情後,我便很清楚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了。我想要去挖掘部落歷史,讓更多人知道我們的故事!」打定心意,振奮精神,二十五歲那年,希巨蘇飛毅然決然的回歸根本之的 -- 都蘭部落。

 

但在那個人人嚮往發達、啟程向北的年代,希巨蘇飛回鄉發展的選擇顯得相當奇特而無理。偏遠貧瘠的後山能有什麼斬獲呢?漂流木創作怎麼可以是未來生活的依歸呢?部落的族人莫不以不解的目光投以犀利的言詞說著:這個年輕人不好,遊手好閒。

 

讓懷疑不定的評述隨著湛藍的空雲流騰離去,希巨蘇飛在都蘭高聳的海崖下拾起一段段彷彿死去好幾個世紀的沒落枝幹,以鏈鋸機刀刀刨劃,在深刻的紋路中種劃下了部落的過去,現在與將來:「我覺得部落因為沒有文字記載的關係,很多的歷史故事都得靠著老人家口述傳承,所以我們的歷史才容易隨著時間流失。」不讓豐厚的過往成為山前煙嵐,希巨蘇飛的藝術化為記錄部落的另一種「文字」,串起部落的傳承脈絡,溫暖而堅定的守候心志彌補了部落因沒有文字而失落於過往的種種記憶與情緒。

 

漂流木,與自然共享的創造

許多人總以為,藝術的開始得淵遠流長,才能醞釀磅礡撼人的碩果,然而從事漂流木藝術創作的希巨蘇飛既沒有藝術基底,也非木工專業出身。問起他何以在創作路上走的無恃也無恐,只見他微微的笑了笑,說道:「我相信,當你有心接觸一件事情,自然而然就會去找、去做,最後讓自己達到渴望的樣貌。我並沒有正式拜過什麼雕刻老師,而是去一些師傅的工坊短期的幫忙。這些師傅們跟我一樣,雖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是都憑著對漂流木與雕刻的興趣步段的在創造。」在他安穩平靜的話語中,說明了支持著他一路走來的力量不僅僅是樂觀開朗的原住民本性,更是一顆對未來保持開放的強壯心意。當誠摯的接受挑戰,並不輟的努力,便是創造了所有事物的可能。

 

直到經驗與技術漸漸豐實的今日,希巨蘇飛創作時的心依舊保持著開放的心意,謹記初衷,不讓專業盲目了自我:「隨著時間久了,自然會越來越熟悉技術的運用,但我也不會因此而放棄本來的樣貌而走向精雕細琢的風格。」眸光清亮的看著前方廣闊的天空,希巨蘇飛這段話像是對著存在於天地間的創作精神訴說:「我特別喜歡讓鏈鋸刨切過木頭的紋路留在作品上,因為這些刀切的樣貌是與作品交談的當下流溢而出的情感,而這份交流的感情才真正屬於自己,是無法被模仿的。我覺得作品會有感染力,從不是因為很細的刻劃,而是整個作品所傳遞的精神讓作品變的有力量。」然而看似輕鬆恣意的漂流木創作,也面對著非常刁鑽的考驗。

 

或許正因是自然下展開的創作,冥冥中都提醒著,謹誡著原住民不忘謙卑對待大地的根本之道。不得強求,只能隨勢而展,順應變化,一切就著創作者如何運用大地的造化。談起漂流木創作的過程,希巨蘇飛激動得睜大著眼睛,說道:「漂流木很難啊,因為你從來不能選擇它的形狀,也不能控制它哪裡不破洞,只能順著它的樣子去演變。」取用之不易更顯出漂流木藝術創作之珍貴難得,過程中的一切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機緣。清淨心靈、按下性子,創作者唯有用最真誠的生命,才得與大地賦予的材料一齊對話,一同創作。

 

幾經雕琢取捨後將部落一份份飽滿的故事裝入頑強又具主見的木頭之中。在希巨蘇飛的漂流木藝術創作之中,殘幹擁有了生動的聲色表情,讓故鄉歷史擁有溫暖歸處,讓他們都有了歸處,不再漂流了。

 

贈與,一對回家的翅膀

「我覺得部落中的老人家越來越陌生了,我們跟他們原本生活距離得太遠了。而他們也無法想像現在年輕人的體認是什麼了。」當世代前進時,部落中有許多段落正轟然的瓦解,聚落中看似很親近的一切,變得異常遙遠,樣貌幾乎遠得模糊。民俗與文化、傳說與老人,都變成了輝煌現代的遺骸。倘若肩任傳承的老杳不在了,母親文化的呼喚將化為風浪中的呢喃。屆時,還有多少人能懂聆聽與體觸呢?

 

或許,正是這些即將消失於時間浪尖的老人,成為希巨蘇飛決心以藝術紀錄部落歷史的契機。兩岸開放後的某一天,希巨蘇飛意外的發現自己的親戚之中多了一位自中國歸來的叔公。他頂著阿美族的深邃臉孔,卻說著一口標準的北京話。在這位年邁老人身上的一切,矛盾又詭異,讓希巨蘇飛忍不住疑惑而開始探尋其中之因,殊不知,竟意外揭開一段段被遺忘、落寞而沉重的歷史。這正是希巨蘇飛木雕創作的主要主題之 -- 《台籍老兵》創作的起始。

 

在戰亂年代中,漂泊是唯一的選擇,原住民之中也有許多族人因政權交替而輾轉流浪,先是日本殖民時的少年兵後是國共內戰的士兵,一直到最後成為衰淡殘弱的老兵,他們可能換了不同的名字,被迫於另一塊土地上停落。眼眶在無數的日夜中反覆地以相思的淚水浸潤著,故鄉,成為意識中最鮮明卻也最遙遠的畫面,一直到數十年後,他們才拖著年老的步伐顫顫弱弱的回到部落。然而當再次回返,少小離開的家鄉早已面目全非,不僅行走的身體老邁了、吐出的口音變了,日思夜念的母親或家人也都不再了,面對所有的逝去,無限擴大的只有老邁的空虛與哀傷。究竟是為誰而戰呢,恐怕就是洋洋灑灑的歷史之名,也給不了他們滿意的答覆。

 

談起原住民老兵的故事,希巨蘇飛不禁嘆道:「我所針對的題材沒有多少人在做,所以其實在創作時我也會有感到孤單的時候。」雖不免感到失落,但他更不願見到部落因一場場失落而漸漸模糊樣貌,希巨蘇飛更願用心的關注與守候:「自我創作的開始,部落就是我關注的題材與創作的主軸,今後也一直會是!」希巨蘇飛不僅要證實過去,更要燃亮未來。

 

高砂義勇隊、台籍老兵,還有部落耆老口中流傳的神話傳說,都成為他刀下的創作題材。而動盪的歷史之下,被遺忘的傷痛,希巨蘇飛選擇以自己的藝術方式弔祭,面對並療癒,:「我作品中雕刻了很多翅膀。翅膀的意思是:送你一對回家的翅膀。我想要送那些漂流在外、被人遺忘的原住民靈魂,一對回家的翅膀。」祝福被暖暖的融入刀中,刻化身為一對對翅翼,成為奮力的展開於天地間靜默卻堅定的守候的力量,飛向眾多因戰爭而失落的靈魂,給予遲來的撫慰與問候。

 

 

Chapter04. 祝福,飛向的未來

「賽德克巴萊上映後的某天,導演打電話來問我說:『Siki,你覺得這部電影上映後,狀況(文化弱勢)會改變嗎。』『當然不會啊,長久以來已經造成傷害,一時間很難彌補,要形成改觀需要的是更長的時間。』」在希巨蘇飛眼中,這些故事造就的是一群受了傷,失去了信心的民族。回顧過往,當西部平原轟轟烈烈、熱熱鬧鬧地舉辦著客家民族、閩南民族的文化傳承與復興、再造與教育;島嶼之東的他們,卻要為著自己根本的面孔與口音,文化與母語而糾結苦痛。沒有辯駁的利器,只能接受社會看似平等時則波瀾的狂暴。從日治、光復到現代,原住民民族因為文化的差異,一次次的被漠視與遺忘。數十年來,可能有許多的原住民選擇將心愛部落與文化深埋心中,悄悄的懷念著,卻也不能帶著至珍守護的一切,向前向外走去。

 

文化,是尊重而認同

隨著近幾年民族意識的興起,雖然回首關注部落的目光隨著觀光的人潮變多了,但部落仍有一大群人在觀望,就怕貿然的投入信心與行動得到的又是一片漠然。面對部落的遲疑,希巨蘇飛選擇以實際的行動化解:「我覺得自己有義務與責任把知道的事情傳下去,這麼做並不是要扭轉人們的觀念,而是要讓更多人知道後進而尊重我們的文化。」堅定的話語,訴說著不同文化的相處之道:並非透由強制的認同形成牽繫,而是了解後給予彼此自發的尊重。

 

希巨蘇飛的藝術創作也告訴著島嶼的人民知曉歷史的重要:記得感同身受、進而記得尊重,並對曾昔或正在為這個島付出的人,給予感謝與慰問。雖然高砂義勇隊或台籍老兵效忠的對象都不是當代的台灣,可能是曾昔的日本殖民政權、或國共時期的其一政府,但不論是在哪個當下,他們都選擇了最真誠的方式付出,並投身成為那個時代的記憶,最終鎔鑄成島嶼歷史的其中一片風景。面對島嶼上風雨的曾經,更該溫暖的擁抱與記憶的沉重的傷痛,讓島嶼的故事更加的溫柔而深刻。

 

「不同的民族與文化漸必有其獨具的文字表述樣式,也有其難以替代的經驗和記憶。」這是陳其南在夏曼‧藍波安《海浪的記憶》一書之序所提寫的一段話。民俗隨著不同的環境背景發展成形,我們若能以更廣大的心與眼看待彼此間的差異,便不會再輕易的以「進步或落後」的主觀認知衝動的進行評述了。

 

面對自我與不同的文化之時,唯有「了解」而「尊重」,才會擁有和善的前進力量。在希巨蘇飛的漂流木雕刻中,遇見了大自然與原住民心中共鳴的那份永遠不會結束的生命精神,默默而熠熠地煥發著,成為無聲卻永恆的存在。每一道鑿切,都是希巨蘇飛守護部落的心意。注滿著生命之韻的刀痕,將歷史化為一道道印跡,讓無數段只在回憶中出現的曾經,全數明朗的再現,部落的脈絡將再次流貫。

 

延伸閱讀:希巨蘇飛的故事見【夢想之翼:希巨蘇飛的故事 之一】

 

藝術家介紹:希巨蘇飛 Siki Sufin 

希巨蘇飛,SIKI SUFIN 品牌負責人,一九六六年出身台東都蘭的阿美族族人。漂流木藝術家、都蘭山劇團團長、歌手、一個守護著兩個孩子長大的爸爸…這些都是他擁有的身份。曾昔對原住民激烈的歧視與排擠,讓他決定回返故鄉,以雙手證明母體文化的價值。拾起漂流木、以鏈鋸鑿畫下部落的記憶與意識。他不僅僅要證實過去要證實過去,更要燃亮未來。高砂義勇隊、台籍老兵,還有部落耆老口中流傳的神話傳說,都成為希巨蘇飛刀下的創作題材。溫暖而堅定的守候讓殘幹擁有了生動的聲色表情,讓故鄉歷史擁有溫暖歸處。讓他們,都不再漂流了。

 

 

Text、Photo / FLiPER

專訪san galerie洪聿文的侘寂美學生活!從飯碗到土鍋,器物與料理的藝術對話

專訪san galerie洪聿文的侘寂美學生活!從飯碗到土鍋,器物與料理的藝術對話

不論是數百年前源自宋朝的飯碗,抑或作家親手窯燒、充滿侘寂(Wabi-Sabi)美學的杯、碗與土鍋,生活器物藝廊san galerie共同主理人、 wen experience店主洪聿文珍藏的器皿無不映照出他那顆老靈魂。在此,他以容易上手的雞蛋系列親子丼與布丁,與我們分享料理、甜點搭配器物的心法。

一走進預約制甜點空間「wen experience」中,隱隱的檀木沉香令人慢慢緩下了心。土質包覆的牆面與霧化不銹鋼隔牆相襯,這與san galerie的白色空間很不一樣。相對於藝廊更多推介中新生代作家的作品,wen experience之中更多是他個人最核心的珍藏品。

洪聿文的媽媽是知名茶藝家謝小曼,他笑說,他們的品味滿相近,都喜愛東方元素或是老物件,「我們不太喜歡過於乾淨、漂亮的東西,都喜歡一些不完美的地方,雖然對我們來說是漂亮的,但對一般人來說可能覺得有殘缺。」作家窯燒表面看似粗糙的器皿、數百年的古董杯器因時間與使用留下的痕跡,這樣的侘寂之美,一般大眾不是那麼容易習慣。甚至,桌面上擺著已經破損的器物,這要怎麼使用呢?「其實沒有不能用的情況,像一些器物其實還是可以嘗試放片餅乾看看。對我來說,即使只是放著不用,那也是一種用途。」

(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洪聿文提到燒窯一定會有破損品,有時看到喜歡的也會買回來,單純擺置 玩賞或是靈活找尋用法。(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進入作家打造的世界觀

洪聿文從小身旁便圍繞著名家器皿之作,然而他坦言,最初並沒感到多大興趣,直到18歲時,一次為媽媽與日本陶藝大家安藤雅信的茶席充當翻譯的契機,改變了他的視野。「安藤雅信將他自己要用的器皿做出來,將所想表達的氛圍呈現在自己的茶席上,讓大家喝下那一泡茶,我覺得好有趣。」他補充,過去媽媽多是取他人器皿詮釋他的茶道之美,而那是他首次看見一個作家更為完整的世界觀。

留日學習室內設計期間,他開始造訪職人的家,觀察他們的生活方式與飲食擺盤。他認為生活所有元素都是一個整體,實際住的空間、用的、穿的、吃的東西等等都可以展現出一個人的美學概念。「作家在這方面就是品味非常高,從中你可以瞭解他們為什麼做這些菜餚、怎麼為他的菜餚打造器皿,這些都是從他們的生活中誕生出來的。」

洪聿文享受與作家的直接交流,像是透過媽媽認識的石井直人,便住在大阪近郊丹波的原野間,一座從滋賀縣東近江整棟搬遷而來、擁有 150 年歷史的茅草屋裡。「他說他大概花了40年才感受到自己跟土合而為一的狀態。」石井直人在大學時代關注環境議題、研究起土質, 數年務農後走上燒陶之路,認為窯都帶有自己的靈性。他多使用70~90年的肥松燒窯,在地的土壤也賦予其作品獨特的釉變與質地。

洪聿文也發掘出其他喜愛的作家,一次在選物店中,他被高仲健一的作品深深吸引。住在千葉山間的高仲健一幾乎不使用網路和手機,一開始還是以手寫信聯繫。洪聿文形容他是個感情豐沛的人,約莫7、8年前開始反樸歸真,在陶器上繪製童趣的圖樣。「他說很多事情都是從自然間與他所養育的動物身上學到的。」這些動物,甚至他的太太、他所喜愛的老動畫卡通都被畫上了他的作品,彷彿他生活與生命的全部都融入其中。洪聿文著迷於這些作家的個性,但他強調,「許多藝術品可能少了與創作者本身日常生活積累的連結,比較不會打動我。」他認為好的器物要有一種「平衡」,將作家的人、生活與作品完整串聯起來,完整成為他的世界觀。

(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高仲健一取材自他童年喜愛的卡通動畫,充滿童趣、令人感到可愛的陶作,以及花器作品〈古代怪 ダーベ〉。(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有時候不完美才是完美

相對於母親專精的茶道具,洪聿文對食器更有興趣。留學期間他自理餐食,對料理產生了濃厚興趣,因此拜訪了不少料理研究家,平日也在西式餐應、便當店包飯糰打工,不過他笑說,許多料理技巧也是後來從YouTube學來的。他仰賴感覺,再依循那個嚐到、驗證過的味道,將食譜記錄下來,這也如同他與器物的關係——必須親手看過、摸過。「過程中,會漸漸知道你想要將什麼留在自己的生活跟空間裡。」

(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洪聿文這次選擇以寒川義雄的飯碗與石井直人的土鍋裝盛親子丼。(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此外,洪聿文著迷於日式咖啡文化,尤其喜歡喝上一杯厚重、濃烈的深焙咖啡搭配甜點。談到這裡,他拿出金繼修補過、安藤雅信創作的小陶杯,沖上了一杯京都職人Ooya Minoru煎焙的衣索比亞豆。這陶杯結合了中式茶杯器型和西式Demitasse濃縮咖啡杯的把手設計,略微收口的弧線型杯口能保留住深焙豆濃郁香氣中的細節,使甜與酸感都被適當放大,尾韻收得恰到好處。搭配上他剛才製作的甘甜布丁,「這個撞擊感有點像是爵士樂。」細看小陶杯,表面帶有些因人力窯燒自然的破損剝落,或因手作拉坯造型上輕微的歪斜,並不那麼精細,看得出作家一致的美學,卻又因此獨具一格,這使得器物帶有一種古意與人的溫度。「其實許多日本現代作家是將以前的器型重新詮釋,但不會做得一模一樣,反而會刻意讓它看起來粗糙一些。因為如果做到完美,就失去了那種Asobi(遊び,不完美的玩賞空間)了。」

(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寒川義雄擅長以薪窯燒製陶器,特別著重器皿長時間被捧握的手感。(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隨心在生活中留白

一般人不容易實際接觸作家、知道器物背後蘊藏的有趣背景,這也是洪聿文與夥伴打造san galerie、企劃餐會的原因。「其實就是依循當時拜訪作家時給我的感受,或是寄來作品之後,我想像它們要怎麼樣玩會讓我心動的畫面,就開始朝那個方向去進行。」3月餐會便是以松葉勇輝的陶器搭配吉壽司為主題,洪聿文回憶起當初碰面時,剛巧著名的北歐餐廳Noma才造訪過作家,而作家透露,他挑到的器剛巧意外跟Noma的選擇很類似,「Noma是將這些食器搭上他們的西式料理,而我則是優先想到壽司這類和食,每個人的搭配方式都不一樣,但我可以分享我所想像的組合,提供給大家一種體驗的切點。」

他提到可以嘗試輕與重的搭配,例如在一眾視覺較為拙重的陶製食器間,搭配視覺輕盈的玻璃杯拉出層次感。此外,最容易的切入點是「留白」。例如,在偌大的盤面上只放上適量的菜餚,或是擺放器物時不讓空間太過擁擠,需要有所取捨,「有時一個碗可能會擺在櫃子上幾個禮拜,之後拿下來再去用它也是種可能,就看那個時候的心情是想要使用或是觀賞。」對於喜歡布置空間的洪聿文來說,擺放本身也是一種使用方式,就像一個茶盤既可作為展示盤,也能用來放置衛生紙,這些靈活的應用可以依循自己真實的感受,「要依靠你平常對生活的思考,就如同許多器物都是作家生活、使用後,才創作出來的。」

(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洪聿文提到過往更常做西式料理,近期則喜歡做小量菜色的和食搭配精巧的陶器。(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聿文的食器搭配心法|

➊ 親子丼 ✕ 寒川義雄 飯碗、石井直人 土鍋

 搭配祕訣 
寒川義雄近年致力推廣日本米飯文化,飯碗抓握的造型與尺寸都考量到單手使用的方便性,非常輕薄、邊緣特別纖細,飯入口時香氣特別貼近口鼻。而石井直人的土鍋採琵琶湖邊富含植物化石的土壤,導熱、保溫俱佳,煮出的飯特別好。

(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作法 
1)去除雞肉筋,切一口的大小,把雞皮的部分朝下煎。上色後,翻面。
2)把昆布高湯、味醂、酒、醬油拌在一起下鍋。中火煮到雞肉熟。
3)將4顆蛋稍微打勻,分2~3次,畫圓加入鍋中,之後停火蓋鍋蓋悶3∼5分鐘。
4)盛入米飯,可以灑點芹菜,完成。

丁 ✕ 高仲健一 盤子

 搭配祕訣 
日本許多養雞的產地多會推出布丁周邊,正好搭配親子丼做雞蛋系列。高仲健一近年作品轉向後,會畫上許多圖案,對比盤面視覺的複雜,建議搭配一些簡單、純粹的小菜、點心,像一塊布丁就很剛好。

(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作法 
1)細砂糖跟水先拌勻,之後加熱至糖開始變焦糖色,轉小火,煮到顏色稍為變色停火,加入熱水,靜置一下後,倒入布丁模具。
2)鮮奶、鮮奶油、糖稍微加熱後,跟3顆蛋拌在一起。過篩1~2次,倒入布丁模具。
3)將布丁蓋上鋁箔紙,隔水加熱進預熱過的150度烤箱,烤約20∼30分鐘,完成。

洪聿文

san galerie共同主理人,2021年與兩位夥伴一手打造這位在台北深巷中的輕柔留白藝術空間。 以「藝術即生活」為理念,當前以器物為主軸策展,也不時策劃服裝、書法、花器、咖啡等展演活動。除了深具器物收藏的老靈魂,他也熱愛料理,創設的「wen experience」甜點店正鄰接著母親謝小曼的茶房「小慢Tea Experience」,目前採預約制。

文|吳哲夫 攝影|鏡好映像工作室 _ 林家賢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4月號《從器物開始的理想生活》

專訪藝術家時永駿:家就是個容器,把生活和創作都裝進去

專訪藝術家時永駿:家就是個容器,把生活和創作都裝進去

創作十逾年來,時永駿的每件作品都像是「夢」——他著迷也著於擺弄真真實物件,導演在平淡日常中暗藏突兀荒誕的戲碼。我們走進他面向河川的三層老房,看創作超現實的藝術家,陪伴現實日常的器物是什麽?它們又如何影響、乃至象徵著他的創作和生活?

時永駿的創作有點超現實,他的家也是。 

他作品中標誌性的、怪奇異質的玩偶與物件,四散三層樓的大房子,連不少尋常的生活器物——櫥櫃上的花瓶、茶几上的燭台、桌上的茶壺、角落的盆器⋯⋯在安坐目前的位子前,也都先出自於他的「畫面」。

近十年來,時永駿創作時始終堅持著一套儀式:先做立體雕塑裝置,拍攝,最後才轉成布面油畫。他喜歡拼接大量生活瑣碎物件,搜集現成物之外,也做陶,為了免去排隊燒窯的時間,狠心花大筆錢設下一座窯,就是為了能最親自、即時地燒製最理想尺寸的物件——多數時候是人偶,也有最適合人偶尺寸的各式器物。

(攝影:林科呈)
藝術家時永駿於家中書櫃前。(攝影:林科呈)

為什麼這麼做?家中滿滿的一牆書藏有暗示,其中大多是關於建築、室內設計或景觀的主題,「我很喜歡看空間,在繪畫裡也希望有一個明示、暗示的空間感,所以會先把場景做出來,好像要參與到裡面,我才會決定要畫什麼。」理解世界的方式是體感的、直接的,時永駿也在意走進白盒子的觀者可以身歷其境,展出時,裝置往往會直接出現在畫作旁邊,作為對照,並列站在觀者面前。

此刻,樓下的工作室中,為了10月在首爾的展覽,3個場景正在搭建,「廚房、飯店走廊、咖啡廳,對我來說全都是很熟悉的場景,相信對大家也是,不用依賴文字論述,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由此,其中大量日常物件的出現也就理所當然。有了鍋碗瓢盆的陪伴,那些扭曲殘缺、比例不合維度的玩偶,顯得不全然是突兀割裂,反倒有些親切。

(攝影:林科呈)
時永駿親自燒製的茶壺,手感沉甸厚實,也曾擺放進他的作品中。(攝影:林科呈)
時永駿作品〈試鏡表格|2020|195×200×38cm|2020|陶器、古董現成物、古董壁櫃〉,手捏的茶壺就擺放其中。(圖片提供:YIRI ARTS)
時永駿作品〈試鏡表格|2020|195×200×38cm|2020|陶器、古董現成物、古董壁櫃〉,手捏的茶壺就擺放其中。(圖片提供:YIRI ARTS)

讓它們出去玩!

時永駿當然清楚自己戀物,「絕對是夠戀物才做得出這樣的作品。」

他試圖追溯原點。大學時,租屋處附近是廢棄的、靜待拆除的關渡自強新村,所有居民都已撤離,只留下非常多被遺棄的舊物。同為眷村小孩、當時自己老家也在拆遷的他,清楚如果沒有帶走的物件,不會回收也不會被處置,只會一起被夷為平地,「當時學生流行起用老東西,我們每天醒來就一群人當去雜貨店挑生活物件。」

(攝影:林科呈)
雖多數時間一個人吃飯,時永駿仍在意食器的挑選。(攝影:林科呈)

從此,「東西一旦落入我手中,就很難拋棄它。」時永駿笑說,喜新和厭舊並不排斥吧?直到幾年前,他搬來人生第一個屬於自己的家,把40年老房翻新成通透明亮的模樣,對於物件的慾望,才更加克制了。「除非真的是破表的喜愛,才會帶回家!」請他挑一件近期最「破表」的,時永駿指向混進書櫃的一只馬克杯——很薄很薄的杯壁,在京都古屋市集遇見時一摸就著迷,他相中奶白的顏色很適合泡拿鐵,但每次用都實在太提心吊膽,才乾脆遠離廚房江湖,供奉到書櫃上。

(攝影:林科呈)
他最寶貝的、杯身極薄的馬克杯,目前被供奉在最安全的書櫃上(可以在圖1中找找它的身影)。(攝影:林科呈)

他習慣這樣為各式飲料搭配不同杯子、不同飲料也絕不混用同一只杯子裝,另一頭的廚房裡,明明是獨居,但滿滿一大櫃的杯盤碗碟,透露也實現他的小講究,更呼應著他的畫作〈餐具的選擇障礙〉——小小的人偶面對滿牆的餐盤——正是他自己的經驗,「倒也不是說一定要那個儀式感,是想就算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吃飯,也不要這麼狼吞虎嚥、這麼草率,這件事可以從選擇餐具開始。」

(攝影:林科呈)
廚房中的大櫥櫃, 購買來的日用食器中混雜著不少藝術家為了作品親自手作、同時真實有功能性的器物。(攝影:林科呈)

櫥櫃裡,也不乏穿插著他過往為作品而燒出的陶器——如果尺寸恰巧合乎「現實」,每次展覽回來,也便會自然入列,變成藝術家實際使用的生活器物。然而,雖然是創造者,時永駿也從不擁有絕對的主控權,每次送出門,都不知道誰還會再回來,一旦被藏家買走就是永別,能有緣再回來被使用,都多了分命運的色彩。

對此,時永駿形容是「讓它們出去玩」,看著器物的角色在展品和生活物件、「去功能性」和「功能性」之間不斷切換,對他來說不僅是好玩,「隨著生活跟作品的界線越來越模糊,我也找出一個平衡——我好難坐下來直接把筆電打開,好痛苦,我希望工作就是不會讓我覺得現在在工作!(笑)也所以,我也一直堅持工作室和家要在一起。」藝術家花大把時間摸索調整、找出最適合自己的創作模式,如今都巧妙具象地體現在他的器物。

時永駿畫作,〈放滿陶器的大桌|2019|227x182cm|布面油畫〉;他對旅途中在英國的百貨公司中遇見的陶瓷器物陳列印象深刻,成為靈感。(圖片提供:YIRI ARTS)
時永駿畫作,〈放滿陶器的大桌|2019|227x182cm|布面油畫〉;他對旅途中在英國的百貨公司中遇見的陶瓷器物陳列印象深刻,成為靈感。(圖片提供:YIRI ARTS)

模糊與流動

最近,時永駿從姊姊家的大掃除中搶救回一只來歷已成謎、小到無用的袖珍陶瓷印花茶杯,嘗試放進他正埋頭搭建的最新場景中,尺寸完美地適配站在吧台後的娃娃。好奇這樣從木作搭景、燒陶、與現成物混合,到定案最終擺置後開始動筆成畫,要花多久?「誇張一點,一天到晚換擺飾,反覆試,可能拍5、60張照片決定配色,1、2個月才能得到1張,最終決定要成為繪畫的定格。」

(攝影:林科呈)
作品〈港式茶餐廳〉(2024/117x91x5cm/ 布面油畫),桌上的食物和器物都真實比照時永駿在香港茶餐廳拍攝的照片擺設。(攝影:林科呈)

但偶爾他也會放手。一次在作品〈廚房〉(一個迷你的木作廚房加上黏土餐具的雕塑作品)中,布展時,時永駿邀請畫廊員工來自由地擺,「大家都問不是應該由藝術家來?但我其實也希望看到大家是怎麼詮釋。果然最後的邏輯跟我完全不同,酒器從我預想的最上方去到第一層!」更多時候,對於物的配置,其實他毫不執著,「我的作品只是我自己給出的一個版本,但它沒有正確答案嘛,每個人的生活態度或經 驗不同,使用器皿的邏輯也就完全不同,相信如果藏家買回去,也一定忍不住不重擺吧?」

好在生活也是這樣,無需定格,始終在流動。現在,許多人進到時永駿家,會忍不住指認出曾在哪個展覽、哪件作品中看過哪件器物,他自嘲,「反正一般最粗糙、歪七扭八的就是我做的啦!」每當這時,他也覺得很有意思,「好像真正做到把工作跟日常合在一起了。」

〈廚房|2024| 51W x 63H x 32D cm |壓克力彩木板、輕黏土、古董利口酒瓶、古董玩具盒〉(圖片提供:YIRI ARTS)
〈廚房|2024| 51W x 63H x 32D cm |壓克力彩木板、輕黏土、古董利口酒瓶、古董玩具盒〉(圖片提供:YIRI ARTS)
〈餐具的選擇障礙〉(2024/91x72cm/布面油畫作品),靈感來自時永駿每天面對餐具櫃的切身處境。(圖片提供:YIRI ARTS)
〈餐具的選擇障礙〉(2024/91x72cm/布面油畫作品),靈感來自時永駿每天面對餐具櫃的切身處境。(圖片提供:YIRI ARTS)
(攝影:林科呈)
為了10月將舉辦的最新展覽,家中玄關目前堆滿老鐵盒,夏末將全數被運往首爾。(攝影:林科呈)

生活與工作,物件的功能性與藝術性,一切都是模糊的,這就是屬於這個家的超現實。每一天,時永駿繼續為每一杯飲料、每一餐搭配器皿,也轉身安置小空間裡的布景。久了,他對空間的思考也寬廣,「只要能裝東西的就是容器?每個作品場景是,這個家也是——重點是裝在裡面的事。」

陪伴創作日常的24hr器物們

 咖啡杯〔 08:00 - 09:00 〕

咖啡杯為了避免天黑還在工作會覺得自己很可憐(笑),我儘量早起,讓工作都集中在日落前。每天起床的第一杯咖啡,其實本來最愛用一只白杯裝,但幾年下來杯底的沉澱很難洗掉,偏偏我很愛洗刷器物,最後乾脆換了這隻深色的(來自選物店Everydayware & co)。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大~水杯〔 10:00 〕

吃完早餐,我就會開工!因為廚房和起居空間在二樓,工作室在樓下,我會用我在東京跳蚤市場買的、也是我擁有最大的一個杯子,倒一大杯飲用水帶著,工作時備在手邊,這樣就不用一直上上下下。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小菜碟&湯碗〔 18:00 〕

天黑了,我就會把樓下全部收拾乾淨上來煮晚餐。餐桌上固定一定會出現的就是這兩位:我通常一個人吃飯,醃漬物比較方便,這個小菜碟(左)是自己做的,尺寸很適合把好幾種全部放在一起享用;另外我喜歡喝湯,在「舊目立屋」買到這只湯碗。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清酒杯〔 22:00 〕

睡前,我最喜歡喝清酒。這是朋友送的,很多清酒杯都小小的,一直倒有點麻煩(笑),但它夠大,有點深、同時又全透明的顏色也很美。另外,我絕不會拿它來裝水和茶——不覺得每種飲料都用專屬的、最適合的杯子裝,會特別好喝嗎?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攝影:林科呈)
時永駿把緊鄰房子的獨立鐵皮屋當作陶作工作室,其中擺滿陶偶、窯爐和繽紛釉色。一直手捏的他,最近下訂的拉胚機剛剛送來,令人期待後續。(攝影:林科呈)

時永駿

1978年生於台北,臺灣藝術大學畢。創作媒材涵蓋繪畫、雕塑、裝置、攝影與文字,偏好將真實生活中的物件融入,創造出偽寫實作品。作品形式大多以電影與戲劇的拍攝手法進行前置作業。曾多次獲澳洲白兔美術館、上海龍美術館,與臺灣國立歷史博物館等館藏。

文|李尤 攝影|林科呈 圖片提供|YIRI ARTS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4月號《從器物開始的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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