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後妻有是一個經歷數代耕作,透過傳統農法維持著自身的生產速度及生態系的地景,日本政府卻將它列為無效耕地,這塊土地上的居民對家鄉的信心開始瓦解。
日本的都市化,在六○年代躍昇世界經濟強權時,跟隨西方世界的模式已達到高峰。相對應的都市計畫,皆以都市為營造核心,讓人口大量往都市集中。此時,社會問題如公害污染、農村人口外移等等都開始產生。
像越後妻有這樣的地區,一年超過六個月的雪季,以及高達兩、三公尺的雪量,讓它在都市至上的價值下,幾乎讓人放棄。僅存的老人只能無奈相信:「下一次兒孫回來時,可能都是自己葬禮的時候了。」
如同台灣多數的農村縣市,放眼望去的山巒起伏與大地色彩,若有一種方式讓人重新看見大地之美,是否有機會撼動現代人的價值信仰?在日本經歷二○○四年的中越地震,以及二○一一年的海嘯核災之後,或許是時候讓大家體悟到,在單純追求經濟力以外,若是回歸土地與社區的本質,是否更能讓身心靈安頓?
其實,日本政府早在八○年代,已開始思索將都市發展轉由「從量到質」,彰顯「地方時代」的都市營造方式已慢慢在地方發酵著。
九○年代晚期的經濟困境彷若是個火種,迫使人們加速探究城鄉發展的其他可能。以藝術計畫提升生活品質開始,讓大家有著姑且一試的開端,這便是藝術季的發端。
大地藝術季緣起自越後妻有,在這樣的時空背景下開始,歷經十五年的經營,印證了藝術可以不孤芳自賞,不是飽足後娛樂的奢侈品。相反的,藝術也可擔負社會責任。
藝術季的核心理念與操作方式
知名的策展人暨藝術家北川富朗先生是實踐該思維的催生者。他在二○○○年成立了越後妻有大地藝術季(Echigo-Tsumari Art Triennale),希望透過支持里山(Satoyama)的生活方式,實現「人與土地的共生之道」,而藝術即是人與土地間串接的媒介。
在這之前,大家熟悉的藝術展覽方式,若非在莊重的美術館內,就是以公共藝術之名,不知所以然地將展品置身都市空間之中。當北川先生決定要將藝術徹底打散在大地之中時,實在難以讓人相信對參觀者而言,如此沒效率的藝術策展方式真能成功。
大地藝術季採取「藝術慶典活化社區」的手法,這其實是里山文化的延伸。當文明來到關鍵的十字路口,我們不禁開始質疑造成環境崩壞的現代模式。里山文化是日本人對於生態與林地復原的獨特方式,意在強化文化與自然的連結。
然而,這乍聽下抽象的理念,對現實生活狀況處處是挑戰的居民而言,要能認同北川先生的想法,談何容易?經過數千場的說明會後,才成功說服當地居民試著相信。
人口的流失,讓這裡隨處可見荒廢住宅與校舍,甚至不少農地已無法查出持有人。換個方式思考,拆除這些建築需要成本,不處理、讓它留在社區,在視覺景觀上又成了地方的負資產。幸好,藝術家與建築師的創意,總能讓腐朽再展生命力。這些空房至少成了可在觀賞間爬梳地方自然及歷史脈絡的媒介,居民眼中仿若靈魂被剝奪了的建築軀殼,就有機會成了正資產。
當藝術創作開始在其中發生,在地居民就開始看見可能。人與自然共存的願景,讓荒廢建築成了當下生活與過去榮景連結的場域,廢棄農地則讓人有看見大地之美的另一種視角與框景。純粹效率導向的價值觀,在此先放一邊,當看見土地與其蘊含的美,相信家園的凝聚力才可慢慢產生。
就經費來說,除了政府一成多的贊助外,都靠門票及捐款補足。北川先生相信,避免政府慣有的指標性成果驗收,藝術季才能保有自主性。與土地的連結,豈能盲目催生?外來藝術家的參與,必須跟在地居民跨越語言的隔閡,這也需要時間與真實的感動,信任才得以鞏固。
因此在每三年一次的大地藝術季,受邀來的藝術家,在匱乏的資源條件下,需在兩到三個月的創作時間,交織著與在地居民的日常交流、開展的壓力與實際生活所需下,暫時成為在地居民,體會才能深刻。在沒有你、我的區別下,一起生活所滋養的創作,也更能觸動人心。
Text / 黃金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