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敘潔
圖片提供/無用
無用,一個呵護著傳統手工藝價值的品牌。在中國經濟騰飛、無人在意手工藝的年代,以一趟趟紮實深刻的調研之旅,將屬於傳統手工藝的美好,緩緩地、堅定地,訴予人們知曉。
「手工藝是花朵,長在名為生活的土壤裡。」無用品牌創辦人馬可,以恬淡而堅定的語氣如此說著。
今年是無用創立十周年後的第一個新年度,這個以「推動傳統手工藝在中國的復興」為使命的品牌,在台灣,熟知的人可能還不多,但若提起中國第一夫人彭麗媛三年多前首次出訪國際時的服裝設計,多數人都會頗有印象。其實,馬可之於服裝設計的成就,早在1996年創立「例外」──中國第一個設計師品牌時,就已展露光芒。這20年來,曾在時尚、藝術等領域獲得高度肯定的馬可,又為什麼願意在10年前中國經濟暴漲、根本無人在意手工藝的年代,毅然揮別既有光環,獨立成立無用呢?
追求一個樸素純粹的夢想
在馬可離開例外的前幾年,例外在中國已經是個高速成長、收益穩定的知名一線品牌,規模化、店鋪擴增、快速複製,成為彼時發展的必然趨向,「但是,這與最初我懷著設計師理念及夢想的初衷已經不同了,例外不再是我想要的東西」,對馬可來說,服裝是精神性表現的載體,她仍想在服裝中傾注情感、保持創新、同時也傳遞她心目中的民族精神,然而已處在奔馳飛騰列車上的例外,是不可能為了她這樸素純粹的夢想緩下節奏、甚至回頭的。
決定離開一手草創的例外、離開曾經公私與共的合夥伴侶時,馬可面對的是周遭親友的不理解,「在他們眼中,拋下那麼好的名氣和收入,是很奇怪的事」,但對亟欲為生活及心靈注入活水的馬可來說,這個決定倒是再自然不過了。
她懷著藝術家般的心情,離開喧鬧的廣州大城,來到位在郊區的珠海小鎮上,成立了無用工作室,回憶起初始的日子裡,「那時候我給自己最奢侈的東西,就是──時間」,白天和僅有的2、3位夥伴嘗試各種設計創作,晚上就是閱讀,以往沒時間靜下心來讀的儒、仕、道等書典,在那段時間中是最常伴在她身旁的朋友,「我心想,大餐來了,終於可以飽飽地閱讀」,儘管已經是多年前的回憶,但聊起這段時光,還能從馬可語氣中感受到那股掩不住的雀躍感。
登上國際時尚頂峰之後
就在這段馬可沉浸於創作的日子裡,無用工作室來了位意外的訪客──他是那時擔任法國高級時裝公會主席的迪迪埃•戈巴克(Didier Grumbach),專程登門拜訪、親自見到馬可頗具藝術實驗性的新作品後,他向馬可提出了參加巴黎時尚週的邀約。
原本第一個念頭就是婉拒,但縈繞在馬可心頭難忘的回憶和提醒,讓她猶豫了,「我一直記得在例外時出國看展,可能因為外國人不認識我們,直嚷著:『中國人就是會抄襲』,甚至被拒於門外的恥辱感;另方面,也時時沒忘記前輩老師們曾跟我說,『妳不就只是一個人,要肩負些更大責任的』。」帶著這樣複雜的情緒,在戈巴克溫和懇切的一句:「無論如何,妳就開始吧。」,馬可終於點頭答應了下來。
2007年2月,《無用之土地》巴黎時裝週上現身,沒有伸展台,如「軟雕塑」般的模特兒身穿的服裝,佈滿土地與時光的痕跡,被譽為如1980年代日本三大設計師(三宅一生,山本耀司,川久保玲)登陸巴黎所帶來的衝擊。隔年馬可更受邀參與巴黎高級訂製服裝週(Haute Couture),以《奢侈的清貧》系列成為史上第一位名列巴黎高訂的中國設計師。無論是時尚界或藝術領域,展現在馬可面前的,都是唾手可及的大好前景。但在她心裡,早已打定下一步的方向,「登上巴黎高訂,可以說是登頂了吧,我想證明中國人是能做到的這念頭已經完成,也無所牽掛了。接下來,我想去實現那一直懸在我心頭的事。」
無法忘記的調研之旅
早在例外時,馬可就常走訪短居中國偏遠鄉鎮,她和手藝匠人、做紡織的婦女訪談聊天,也花時間與他們相處、了解製作過程。而2005年某次尋訪貴州小村的調研旅行經歷,看到偏鄉村民遭逢至親病危,卻仍淡然處之的態度時,讓馬可心裡埋下無法釋懷的懸念,「我那時急得掏出全部現金約一千元,要讓他們趕緊送父親去醫院。後來才得知,那晚他們還是沒有送急診,反倒是用了這筆錢辦了場體面的喪事。」是因為知道車途遙遠即使送醫也不一定能挽回,抑或是無法負擔之後的醫療費用,貧困造成對生命的無奈,讓馬可湧起了很大的感慨。
另一方面,也因為在農村調研過程中,每每聽著匠人們嘆問:「手工藝是已經被淘汰的東西,連家裡孩子都不願意學,為什麼你們還專程來呢?」馬可親身感受到傳統手工藝正邁向消落的危機,「已經知道了,就不能當他們不存在」,帶著這樣的想法,她決定告別眼前成為國際知名時尚設計師、藝術家的機會。以諾貝爾和平獎得主穆罕默德‧尤努斯(Muhammad Yunus)的鄉村銀行概念為啟發,馬可進而將無用定位為一間「社會企業」,她坦率地說,「早年的累積,讓我具備足夠的錢,能不需要再為生計所迫的做事。我想要將無用打造成一個品牌,透過品牌的力量,為面臨消落的傳統手工藝和貧困中農民們,帶來一點改變的可能。」
和手工藝匠人站在一起的社會企業
曾經做過例外的馬可知道,無用要做成品牌非常困難,將近十年前正是中國經濟熱火朝天的年代,凡事向錢看,沒有人提手工藝,更別說要打造一個與民、與自然為善、訴求傳統手工藝的品牌;不只想復興傳統手工藝,馬可還堅持要以不污染生態的原則進行全手工製作,這又是專業製作上的挑戰;此外,在這樣大環境下,要和全然商業導向、能開出高薪的企業相比,找到志同道合的好人才,則又是另一種隱然的難處。
但馬可堅持下來了,她從偏遠山鄉邀來身懷各種好手藝的農村手工匠人,有的擅長繡花、有的擅長紡織、或做金屬手工品,特別成立了約20多人的手工藝部門,提供他們穩定的薪資,遇到農忙時節,還貼心地讓大夥兒放假回鄉,「我不想切斷他們和土地的關係,像是四月插秧、十月收穫都會放農忙假。」許多從早期加入無用的農村匠人們,到現在都還一直待著,最年長五十多歲到三十五歲左右都有,他們早已成為無用不可或缺的重要團隊。
而無用這原本只有2、3人的藝術性質工作室,也轉型成長為有70多人的小型社會企業,除了有手工藝部門、設計部門外,還設有約4-5人的調研部門。此外,更在沉潛打底8年之後,於2014年在北京開設了第一間店面「無用生活空間」。
不可分割的手工藝與日常故事
就位在中國美術館附近的北京「無用生活空間」,剛開幕時以名為「展廳」、「家園」的兩區塊空間為主軸:預約制的「家園」,主要是展售由馬可和先生分別設計製作的服飾及家居品;免費且隨時對外開放的「展廳」,則是作為由馬可策畫、以傳統手工藝為主題的公益性質展覽空間。
自這空間成立以來,「展廳」展出了包括《民間手工藝展》、《中國土陶展》、《中國百年籃簍展》、《灘頭木版年畫展》、《撐起頭上一片天——傳統手作油紙傘展》,每一次展覽內容都花費至少半年以上的規劃和考察調研。每回前往農村調研,為了能採集到盡量完整的手工藝品,馬可和夥伴們每人只帶不超過5公斤的輕裝隨行,往往回程時車子裡塞滿了琳瑯滿目手工藝品,他們只能縮著身擠坐在車廂邊角。
對這一切馬可是甘之如飴的,「調研時我們會先從那些傳統手工藝最瀕危的地區開始,貴州、雲南西雙版納、西藏都去過。有時候去幾個星期,長一點的會待到一兩個月。」幾個月前剛結束的《撐起頭上一片天——傳統手作油紙傘展》,採集了來自廣東、廣西、福建、湖南、四川、江西、日本、台灣、泰國等中國及亞洲地區,總共150多把手作油紙傘,除了紀錄製作的環節步驟外,還特別花時間聆聽紀錄匠師們分享與手藝相關的種種生活故事,馬可語帶情感地說,「傳統手工藝與日常生活有很緊密的關係,所謂日用即道,這些匠師的生命經歷和故事是尤其可貴的。」
從荒蕪到乍見曙光
兩年來陸續推出的傳統手工藝展覽,吸引的參觀者從十多歲到七八十歲都有,「我總是和夥伴們說,做手工藝展覽就像是佈道,希望能讓更多人有感動、慢慢的也開始有行動。」
其實,這八年來中國手工藝所處的大環境是有變化的,「物質到一定程度,就會往精神性的方向去。經濟從高速成長階段緩下來,文化的春天就來了」,對馬可來說,這是實在感受得到的轉變。八年前,很少有年輕人願意到農村學習手工藝,要說服他們太困難。從小在城市長大的,覺得農村苦待不住;農村出身的,又往往特別想離開。但現在,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願意投身傳統手工藝領域,懷著仰慕心情前來看展、希望加入無用團隊的年輕人也變多了。
馬可觀察到,尤其在去年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屢次在重要場合強調「中國匠人精神」之後,掀起一股對匠人、手工藝的關注熱潮,「現在甚至還有點一窩蜂了。」對這樣的現象會擔心嗎?馬可倒是頗為樂觀,「雖然說每個參與者動機不同,商人們可能會將它看作是商機,但我不太擔心,多些人總是好的。」
從八年前的一片荒蕪,到現在乍見曙光初綻,在以恢復傳統手工藝為方向的道路上,馬可是堅定的,「無用就像是這路上的拓荒者,但我知道,早晚有一天,屬於中國傳統手工藝的日子,會來到的。」
《尋衣問道──找尋最有故事的手作衣裳》
「再沒有什麼比一件老衣裳,更能串起家族情感記憶的物件了。這跟細若游絲的紐帶,一端連接著我們的祖先故人,一端握在毫不知情的我們手中。」去年八月,馬可發起了這項公開徵件的活動,經過依據衣裳作工及故事感染力的選擇後,共徵集了約100件故事衣裳,有九旬高齡老奶奶為孫兒縫製的小巧嬰兒裝、苗族女兒的傳家衣裳、也有民國八大胡同名伎的精緻華服。每件衣裳背後都有一段耐人尋味的故事。
Add/無用生活空間 北京美術館後街77號文創園內
Date/即日起~04.15 10:00~19:00
【完整內容請見《LaVie》2017年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