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善寺最古老的旅館Asaba（あさば），以美味到會令牙齦發癢的會席料理、每月舉辦的能劇表演而聞名，但最深刻的是它以創新來擁抱傳統，不同於鄰近的新井旅館堅定守護著老時光，在這裡，你看見它張開翅膀飛向世界、捲入新時代的藝術浪潮。
日本當代藝術家宮島達男註1在Asaba旅館沙龍的外壁上，安裝了LED裝置藝術，從一至九十九的數字以快慢不一的速度切換，在寧靜的三百五十年老建築裡，無聲閃爍屬於當代的藝術氛圍。那紅色、恰似跳表計時的翻轉流動，抽象又具體，是倒數？是新生？任人恣意解讀。這般關於生命、歷史與時間等迷離題材，待你穿入Asaba宛如神廟的唐破風式屋簷、走過苑內鋪設細黑石子、踏進與體溫同暖的木地板、望遍細膩木造工法卻一切如新的樑柱……，才能深刻體會。別急著感嘆歷史已死，它正選擇用另一種態度，活在相傳十代的家族旅館裡。
留下歷史，能舞台的幻想記事
屬於Relais & Châteaux（羅萊夏朵精品酒店集團）與日本The Ryokan Collection（日本傳統旅館精選系列）其中一員，Asaba以當地木材修復二次戰後的老建築，讓傳統旅館也能如歐洲設計旅店一般具備當代氣派。不只建築和藝術，沙龍裡北歐設計師椅與外文書籍整齊排放，情境燈照出一座咖啡畫廊，與Asaba的精神中心─六百坪庭園池泉中央的「月桂殿」能舞台註2相對望；前衛與傳統，一夜並行成兩個世界。
從第七代主人淺羽保右衛門開始，Asaba家族就代代喜好能劇，到達狂熱巔峰則是在明治時期，將月桂殿從東京移築至館內，夜夜賞劇。「那時是自己想看能劇才辦，真正將月桂殿發展成節目，則是從九代目開始。」支配人（總管）遠藤光男說道，他大半輩子都在Asaba服侍，與現任十代目主人的父親感情深厚，最難忘的就是曾一起設計能劇節目，讓旅人也能觀賞到私房表演藝術。
你今晚要在哪裡看戲？Asaba裡所有客室都擁有最好的景觀視野，能從窗外望見被竹林、庭園圍繞的能舞台，客室皆以植物、顏色、花與能劇來命名，如荻、淺蔥（水藍色）、藤、雨月（日本江戶時代的文學《雨月物語》，翻拍成電影運用了能劇元素）等客房。走進「淺蔥」，始於江戶初期的傳統圓扇上繪有金色的半圓，床之間的掛軸則是水墨兔群嬉戲的畫面，桌上也擺著手作布兔子手沙包，今晚，是十月滿月天，Asaba以「月」為主題來設計客室裡的暗喻情境，迎接觀世銕之丞演出【松風】的日子。
到了十二月初，為頌詠紅葉之美，也由人間國寶新內仲三郎演出三味線《明烏》戲碼。想像能劇大師梅若玄祥面具下聲聲慢，以日本古語吟唱、細膩演出在修善寺發生的歷史悲劇【賴政】；悲劇發生在距離Asaba約五分鐘路程的修禪寺─由弘法大師空海於西元八○七年設立的一座古剎，曾在南北朝時代成為鎌倉幕府將軍源賴朝與其妻兒骨肉相殘註3的場所。Asaba常年舉行全年度「修善寺藝術紀行」傳統能劇表演，是旅途中不容錯失的歷史之路。
在當地，就屬修禪寺與Asaba的淵源最為深厚。五百年前，Asaba曾經是修禪寺裡修行和尚所住的寮房，而源氏將軍被暗殺的悲戚歷史，似乎成了迷惑旅人的蠱藥，就像我們執迷如作家亞蘭‧布斯（Alan Booth）踏上地獄作家太宰治註4的故鄉津輕之旅，品嘗故人喜愛的料理款式，若恰好在月桂殿演出大漠孤煙般寂寥的歷史劇場，就更為這場食宴添了幾分物哀之情。
一椀，一皿，一膳的深滋味
風吹漣漪，樹木池畔潺潺，月桂殿空蕩蕩。就算沒趕上能劇表演，思緒和焦點也很快會被拉往餐桌上；如果你是一位熱愛以美食來旅行的味覺馬拉松級選手，Asaba絕對讓你永難忘懷；這點連法國前總統席哈克也會點頭認同，他是這裡的常宿之客，只要走進修善寺的歷史地圖裡，就和一般對日本文化癡迷的金髮外國人沒有分別。
Asaba的料理被席哈克評為修善寺之最，十七間房卻有多達十位廚師在料理，忙著將最新鮮頂尖的食材以最完美的烹調方式和溫度傳達到旅人的脾胃。「代代相傳別人看來很簡單，實際要達成卻是很難。」未來的女將、Asaba家媳婦淺羽彌佐道出維持百年旅館的不容易。她請女侍將法國凱歌香檳（Veuve Clicquot）開瓶做為餐前酒，不同於傳統旅館堅持以日本酒侍客搭餐，Asaba以香檳搭配微微炸過像蔬菜喀滋作響的伊勢蝦，甜美感瞬間蹦向腦門，滿口的海洋滋味與在舌間反彈的噴汁蝦肉，一沖很容易就忘了前面剛複習的歷史故事。而招牌「天城軍雞火鍋」彈性十足的雞肉丸與靜岡蔥一下肚，就有「飽了一半卻還想續碗」的矛盾心情，這火鍋，除了有味醂、醬油、日本酒，高湯是雞骨與柴魚……似乎還加了什麼？「主廚不愛露面，他說自己一旦出現，菜就會變得不好吃了。」若女將淺羽彌佐示以微笑。看來若想知曉箇中滋味，惟有親身前來品嘗看看了！
註1：一九五七年出生東京，為日本當代藝術家，一九八六年獲得東京藝術大學碩士學位。畢業後他開始嘗試行為表演藝術，後逐漸轉向創作以光為介質的裝置藝術作品。除了多次參與眾多國際雙年展和重要群展外，宮島達男還在卡地亞當代藝術基金會（一九九六）、沃斯堡現代藝術博物館（一九九六）、舊金山現代藝術博物館（一九九七）、善載現代美術館（二○ ○二）和水戶藝術館（二○ ○八）舉辦個展。二○ ○六年，宮島達男被任命為日本東北藝術工科大學副校長。現生活並工作於日本茨城。
註2：能劇（歌舞劇）與東瀛國粹狂言（滑稽劇）和歌舞伎並稱日本三大古典戲劇，而能舞台可分室外和室內兩種面貌，皆有其固定的建築形式。由於能劇最早本就在野外表演，延伸出以屋頂（屋根）與四柱為最大特徵。江戶時代初期之後的舞台可以分為「本舞台」、「橋掛」、「地謠座」、「後座」四部分，其中本舞台作出三個四方型的空間，讓各面觀眾都能欣賞到表演，幕和舞台連接的部份叫做橋掛，是演員進場的走道，前方柵欄三株松樹象徵天、地、人；而地謠座為伴唱者的座席，吟遊出故事主軸，後座則是由兩三位鼓手與一名笛師組成的樂團席位。
註3：日本怪談偵探小說《半七捕物帳》的作者岡本綺堂，所著《修禪寺物語》之背景。鎌倉幕府第一代大將軍源賴朝死後，由未成年的兒子源賴家在母親北条政子輔佐之下繼任。源賴家能力低下，使得北条跳出來以雷厲風行的手段平息叛亂，後來北条見兒子無能與不合常軌的舉動，欲廢賴家，源氏與北条氏兩家關係日漸惡化，後來賴家更暗殺外祖父北条時政，最後反被母親與外祖父一同密謀暗殺成功，時年僅二十三歲，寫下源氏一族光輝歷史的句點。
註4：一九○九年生於青森縣北津輕郡金木村，被稱為是日本死過最多次的作家。自殺未遂四次之多，最後終在一九四八年六月十三日深夜於玉川上水與愛人山崎富榮投水殉情結束生命，遺做為知名的《人間失格》。他曾經說，「死亡是最美的藝術。」
Asaba
靜岡縣伊豆市修善寺3450-1
+81-558-72-7000
Text／高麗音
Photo／Thomas K
Interpreter／高莉安
本文出自La Vie出版書籍《日本老舖散步日和》，更多精彩內容請見《日本老舖散步日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