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概念的無限推衍,大家都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那麼「佈展」呢?佈展在台灣如何成為一門專業?對於展覽的美感與風格能夠起什麼作用?想了解這些問題,我們必須認識陳懋璋,或是江湖名稱「懋」這個人。
「藝術領域這麼多工作和位置,為什麼你選擇從事佈展?」
「不是選擇,一開始進到這圈子,我就在做佈展。」懋打開一個小盒子,拿出一張黃色便條紙,上面寫著「姚瑞中,長安街⋯⋯」。這是一張18年前寫好的便條紙,彼時的懋是個有點茫然的高中生,就讀藝術傳統名校復興美工,卻鬱鬱不得志,還得罪了老師,差點被退學。轉往夜校後,他偶然看到《在台北生存的一百個理由》書裡藝術家姚瑞中的文章,開始對於進入藝術圈充滿嚮往。驚喜地在學校課堂上,遇到執教攝影課的姚瑞中,便在課後主動問老師「能否教我一些課堂外的東西」,姚瑞中聞言便給了這張便條紙,要懋週末到工作室找他。那張便條紙、那個星期六,就成了懋航向藝術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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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佈展中長大 80後的資深藝術人
1980年出生的陳懋璋,一頭捲髮加上細框眼鏡,身穿油布風衣和尖頭皮鞋,看來活脫脫是個「約翰藍儂」,他聽Oasis、Radiohead,並且堅持我們在字裡行間要稱呼他為「懋」,而不是什麼「公司負責人」。很難想像這麼年輕的他,佈展資歷長達18年,創辦了台灣第一家專責展場技術規劃與執行的公司,長期合作的客戶包括藝術家陳界仁、其玟畫廊、北師大美術館、獨立策展人鄭慧華等等。早在漢語語境尚不流行「策展」、「佈展」這類詞彙的時候,他就已經從事這件事,並且矢志不移地一路走來。「我不是典型的夜校生,白天拿著相機到處拍,累積攝影作品,晚上也不上課,而是去看展覽、聽演講,和藝術家鬼混,要不然就是幫他們弄展覽。」懋說,所有他具備的,關於佈展的知識、概念,包括和藝術家、策展人與展場單位溝通的方式,都不是從系統化的學習中得來,而是實務經驗中累積、觀察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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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是藝術家直接提出的要求,像是「這幅畫請處理到(離地)多少公分」;有時是觀察到藝術家的助理們如何處理展示空間、如何安排作品與展場的關係;有時則是發現亞洲和歐洲展場對於此類要求、安排的標準或做法不同等等,懋在大量佈展也看展、感受展覽的過程中,去理解「每一件事情的生成、姿態,背後有哪些原因」。他舉例,某次隨陳界仁到盧森堡展出,當時除了有影像作品在半開放的空間投影之外,還有一些文件要展出,但是展場可用的燈軌很有限,當懋思考著如何打亮文件的展示空間,策展人卻做了令他大感意外的指示:把燈打暗。「暗到你走進那個空間以後,眼睛必須適應一下光線,才能看到文件,但是觀看效果是好的。這讓我知道展示作品不一定要硬去打光,硬是調整到我們認知中的那個亮度。」懋說。
懂藝術也懂技術 把佈展變成一門專業
2009年他在畢業後找來其他兩位有佈展經驗的朋友,一起成立工作室,為客戶提供展覽技術與執行的服務,後來再改為「藝術戰爭公司」。創業初期,因台灣藝術產業在佈展技術上的需求仍低,懋和同事們過了許多苦日子,但藝術畢竟會隨著科技發展而演進,當投影機解析度一路從480p、720p、1080p發展到如今的4K,可以想見放映影像作品所牽涉的技術問題,不是早期擅長陳列平面、立體或裝置作品的第一代展覽技術人員所能處理,機會於焉落向像懋這樣,90年代就一路參與中生代藝術家佈展工作。
在觀念上,隨著展覽工作的分工越來越細膩,妥善拿捏佈展工作中人際關係的職責分際,其實關係著「佈展」是否足以成為一門專業。創業前,懋曾在某次威尼斯雙年展的佈展工作中,見到藝術家和佈展人員意見不合,僵持之下,佈展人員把所有佈展人力調離現場,「把藝術家晾在那裡三天,讓他去焦慮。」原本並非該名藝術家佈展人員的陳懋璋最後看不下去,開展前還是出手幫忙,協助藝術家完成佈展。
「這件事確立了我的想法。」「作品是藝術家的,藝術家說了算,我們只提供建議,不做決定。」不只是最後作品呈現的決定權,策展和佈展的分野,懋也了然於心。他認為策展人的職責是「為展覽撰寫論述、提供觀點,梳理出作品的脈絡」,策展人擅於使用理論,但多半欠缺佈展的技術和經驗,這就是佈展人員的專業範圍了。「我們的角色就是各方協調,和藝術家討論作品的呈現;和策展人協調空間分配和作品之間的關係;也和場地負責人確認可使用的資源以及需求。」懋在接到委託後,先是要求場勘、看藝術家資料與作品,接著就會繪製展場 3D 圖以方便和藝術家、策展人與展場單位討論作品空間的配置。
懋團隊思考的層面很廣,從展場的動線怎麼走、觀眾在哪裡停駐,乃至於影像作品適用哪種規格的投影機、喇叭與擴大器等等,關於展覽的細節,都事無巨細地一併規劃,並且在取得各方確認後負責執行。
像水一樣 最好的佈展是沒有存在感
佈展涉及許多技術上的細節,但不能只懂技術。執行佈展時對於器材選擇、擺放位置與播放效果的思考,便會涉及美學上的判斷。2016 年台北雙年展中的陳界仁展場,有四個影像作品同時放在同一個開放式空間,如果喇叭按照往例,放在作品兩側,便會讓四組作品在觀賞過程中互相干擾。
於是懋對音場作了兩個層次的處理,其一是設計四個木製「音箱」,分別懸吊在四組影像前的觀眾席上空,將朝下的喇叭與擴大器放進音箱,區隔出四個音場;接著,以樂團混音的概念,針對四個影像中最具特色的聲音,來調整強弱。如此一來,開放式空間的四件影像擁有了各自的音場與「各展所長」的強弱調整,所以大幅地降低彼此干擾的程度。只是,展覽開始後,觀者並不會注意到這些影像的陳列與擺放有何特點,「被干擾的時候,觀眾才會覺得『好吵』『四個作品幹嘛放一起』。」懋說,最好的狀態就是「沒有人注意到『佈展』這件事的存在。」
對懋而言,風格不是刻意塑造什麼,而是「一個美感的判斷過程,一個減法的過程」,近期他受邀以展場技術做為演講主題時,總會放映李小龍的知名片段,片 子 裡 說:「Be formless, shapeless. Like Water.」像水一樣,沒有形狀、不拘形式,這才是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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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fo│陳懋璋
1980 年生,江湖人稱「懋」,藝術戰爭公司技術總監、負責人。官方說法是畢自復興美工、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成立台灣目前唯一針對當代藝術展覽技術進行專業規劃與執行的團隊。團隊行跡遍佈各種指標性展覽,如義大利威尼斯雙年展、瑞典歌德堡雙年展
與瑞士巴塞爾藝術博覽會等,成員皆經手無數展覽與作品,經驗完整。
Text/賴韋廷
Photo / 張藝霖
圖片提供/陳懋璋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LaVie》2017年4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