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萊茵河畔的巴塞爾,人不多,享受到有如行走於森林間的空氣。我在巴塞爾登船,上船前,我走進一家老字號餐廳,體驗歐洲廚師的春天菜單。吃什麼?當服務生端上桌,是一盤淋了熱白醬的白蘆筍,肥肥胖胖的躺在盤子上。久違了,我的夢中情人。不肯它賴在盤中,我馬上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的鮮嫩。
啊,萊茵河畔的白蘆筍,不愧是全球最棒產區。登船後的旅途,在鄉間,不時可看到廣陌的蘆筍田。漫步於德國小鎮,市集攤販成堆疊放著白蘆筍。春天了,我在白蘆筍盛產季節,感受它的鋪天蓋地。更在不同餐桌,品嘗各廚師的白蘆筍手藝。
遙想當年,羅馬皇帝為了四季都能吃到,在盛產時要以專門馬車隊將白蘆筍運往宮中,冬天專程送到阿爾卑斯山上冷藏。不只羅馬皇帝,白蘆筍還有一位頭號粉絲——法國國王路易十四。
他為了全年能吃到,要園丁發明一種培育方法,以便他一整年都可品嘗到新鮮的蘆筍。還有一位古代諸侯也誇張,他愛白蘆筍愛到把皇宮花園當菜園。這座白蘆筍皇宮位於德國的施韋青根(Schwetzingen),離海德堡不遠。可惜我知道得太晚,這次沒去一晤那座菜園皇宮。
蘆筍被稱為Königliches Gemüse(皇家美食)、「蔬菜中的國王」。不只皇帝,現代德國人吃白蘆筍的隆重程度也是嚇人。他們在廚房裡為這位「國王」準備了聲勢浩大的排場:有專門削皮的刀、專門豎著煮蘆筍的高鍋、把蘆筍從鍋裡夾出來的特殊夾子以及瀝水夾子。最後,一定要使用白色的盤子裝盛,以輝映蘆筍的白嫩。
因為歐洲人愛吃白蘆筍,在德國形成3條有觀光價值的「蘆筍大道」,其中一條在萊茵河畔。慶豐收時,各地方還會選出「蘆筍皇后」、釀蘆筍酒、舉行蘆筍慶典。慶豐收就是展示收成,有城鎮把這些白蘆筍一環又一環堆高成塔,乍看,還真像我們中元普渡時的罐頭塔。
還有農夫競賽白蘆筍的長度以挑戰金氏紀錄,我看過一張照片,有一根白蘆筍長108公分、挖出後像一個5歲大的孩子直挺挺的站在面前。這到底怎麼種出來?白蘆筍之於德國不只是餐桌上的菜餚,更是文化。我不知道,中國東北有沒有白菜博物館,但我確定在德國有一座蘆筍博物館。專為一種植物設立一座博物館,德國人瘋了嗎?千萬別這麼認為,在德國人心裡,沒有白蘆筍的春天,豈是春天。
4到6月是白蘆筍採收期,因白蘆筍不能見光,農夫採收都要跟太陽賽跑。凌晨四、五點,在一片漆黑的農地裡作業。看不到白蘆筍,該如何採收?農人憑藉高度技巧及經驗,從土堆側面挖一個洞,用特殊的收割鐮刀小心將其剷出來。
不只收割麻煩,種植也需要人工高密度介入,因為生長過程必須確保它始終在土裡,暗無天日。只要冒出土,農夫就馬上要蓋上鬆軟的沙土,反覆作業,要高耗人力。這也是為何白蘆筍的售價遠高於綠蘆筍。
我從網路上看到一則新聞,法國空運來台直徑3.2公分白蘆筍,1公斤要價3千元。同樣叫作蘆筍,「膚色不同」,兩者差價可達數倍。再探究竟,兩者根本是同源,只因為農夫栽種方式不同,身價也就大不同。
相較於多瑙河流經10國匯流多元文化,萊茵河則因80%的河道在德國境內,而被視為「日耳曼之河」。萊茵河出阿爾卑斯山後,有一小段經過法國的史特拉斯堡,我意外的與一個節慶擦身而過。
船行駛的第三天抵達史特拉斯堡,我在街上遇見一位賣小白花的吉普賽女郎,隨手買了3小束。像小鈴鐺的白花,好香啊,這什麼花?「鈴蘭花,如果妳早一天到法國,就會碰到鈴蘭節。」原來5月1日之於法國人的意義不只是勞工節,法國人會贈送代表一年幸福的鈴蘭給朋友,這是全民運動,從法國總統到裁縫師都不免俗。
為何在此日?鈴蘭在冬去春來之際開花,她的綻放,宣布一年的揭幕。春天到了,商家有各式應景商品,巧克力店推出鈴蘭形狀的巧克力,或有鈴蘭餐巾紙、鈴蘭卡片。街上,還有大遊行。
如果春天之於德國是白蘆筍。那麼,之於法國人,是鈴蘭花嗎?
白蘆筍有國王粉絲,小鈴鐺花可有大粉絲?有的,上個世紀最偉大的時裝設計師之一克里斯汀‧迪奧先生(Dior)。迪奧先生認為鈴蘭是他的幸運之花,不但隨身攜帶的精緻盒子內總放著乾燥鈴蘭,更希望一年四季都能有這種春天之花,要求花店盡可能為他隨時提供。他經常會佩戴一小簇於胸前,期望好運。在他的時裝作品中,鈴蘭也時常出現。
最有名的是,迪奧先生1957年春夏高級訂製服系列,一條綴滿鈴蘭刺繡的小禮服,命名為「鈴蘭」(法語為Muguet)。工匠運用編織、印花或刺繡使鈴蘭栩栩如生。不只視覺,在嗅覺上,1956年,迪奧實現了願望,將鈴蘭花的精髓融入了他的第三款香水。雖然他已過世60年,這款小花仍活躍於在Christian Dior的產品,從成衣系列到家居亞麻布。
從吉普賽賣花女買下的鈴蘭,我帶上船艙,插入小玻璃杯。小室四溢法國的春天味,伴我隨河旅行。
我從來不知道春天會走路,隨萊茵河下行時,在每一天登岸陸地,看到春天越來越靠近、冬天逐漸遠去,春天的腳步歷歷分明,真是奇妙。剛登船時,寒意仍重,沿岸的法國梧桐光禿禿,像城市裡的成排裸體衛兵,也像張牙舞爪的電線杆。隨河至尾聲,新綠冒出頭了,起先一片小嫩芽,後來整齊躍出。到阿姆斯特丹更是如此。這趟隨河旅行的終點是阿姆斯特丹,萊茵河由此奔向大海。我在此住了兩晚。
先前來過幾次阿姆斯特丹,這是一座我不討厭但也不想再去的城市,這個刻板印象竟被春天改觀。我愛上生氣盎然的阿姆斯特丹,喜歡她熱情的迎接萬物。春天下午,我學喜歡騎腳踏車的荷蘭人,到郊區。小溪繞到哪,我就跟蹤到那裡,騎到河畔風車,騎到野黃花放肆於田野。在風中,我吃力逆風而騎,野花隨風扭擺著青春,路上遇見一對野天鵝,天鵝爸爸緩緩游上岸,天鵝媽媽窩在草堆裡陪伴剛生出的小天鵝。被木柵欄間隔,我探頭探腦還是看不清楚牠們有幾隻毛茸茸寶寶。可愛的新生命,春天的小傢伙。
在另一條溪畔,我看到另一批春天的小傢伙,6隻小野雁列隊行軍於草地,後面有長頸雁爸與雁媽督軍,模樣像極了高中教官管小兵。離野雁的家不遠處,此時,全球最盛大鬱金香花海正在阿姆斯特丹上演,這是庫肯霍夫(Keukenhof)公園。每年春天,遊客為了鬱金香而至。5月的花季已接近尾聲,追逐者還是不歇。
我以為我住在四季如春的台灣,是熟悉春天。原來,真是誤會,若沒有落葉寒冬的地方,很難目睹春天的移動,那個所謂的春天到來,其實只是從未離去的春天。在地球的某些角落,人們可以明顯感受到季節的行走,靠近與遠去,這是四季。我開始羨慕起,住在四季分明之處的人。
下船了,揮別萊茵河,揮別歐洲的春天。嗨!白蘆筍、鈴蘭、小野雁,有一天我要唱著〈拜訪春天〉再去探望你們。
Text、Photo / 商業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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