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惡是一直都存在的」,談到政商關係,古今中外皆然,楊雅喆所執導的《血觀音》在2012年釜山影展期間,已有完整的劇本大綱,但交錯複雜的題材若不夠深入,反而無法引起共鳴。為了深刻描繪政商掛勾、黑金政治,同時身兼編劇與導演的楊雅喆,這次從「女性」角度來說故事,透過棠府的三個女人讓劇本更有層次,也希望觀眾能輕而易舉參透其中道理。
但是以一個如此陽剛的男性,要揣摩女人心理簡直難如登天,這對楊雅喆而言,是一個非常大的挑戰,「就像我永遠都不懂,為什麼我媽媽跟姊姊兩個人會突然槓上,突然就不爽對方。」他說。女人心果然是海底針!
但是楊雅喆心想,如果要把自己變成劇中棠夫人那樣,必須在上流社會中生存,具備一定的交際手腕,首先該怎麼做?於是每天套著T恤、牛仔褲的他,開始穿上襯衫、西裝褲、甚至是皮鞋,把襯衫釦子一一扣好至領口,看起來就像個業務員一樣拘謹,雖然他很厭惡這樣的打扮,皮鞋穿著也覺得腳痛,但是服裝的改變,真的會讓人的行為舉止也跟著不一樣,楊雅喆也開始能夠理解為什麼女生要穿高跟鞋。
拋開男性思維 楊雅喆深入女人世界
將近三年的時間,楊雅喆每天打扮得有如業務的模樣,上圖書館寫劇本、做功課,然而為了更懂女人,他強迫自己開始看張愛玲的小說,「要寫女人,要寫名門貴冑,就得看張愛玲,但老實說,在寫這部劇本之前,她的小說我沒有一本看得完,甚至連一篇都沒辦法,因為張愛玲花了太多的時間在描述綾羅綢緞,小說的內容也好黑暗,每次看,每次一定睡著。」
但為了《血觀音》,楊雅喆在圖書館就只能用力看下去,看完一本、兩本之後,終於突破撞牆期。讀出興趣後,楊雅喆開始閱讀名人自傳,例如瓊瑤、胡茵夢這樣的當代奇女子,她們的個性與思維也激盪出很多精彩細節的發想。
他甚至還看了日本女性心理醫師撰寫的關於「母女間的心理治療」叢書,楊雅喆認為,「亞洲受到漢文化、儒家思想文化帶來的影響很一致,就是階級、就是控制,以前如此,現在也還是一樣,性別差異不僅顯示在同工不同酬,甚至在家裡,女人還是要做比較多的事,東方世界尤其嚴重。以前的媽媽都是被壓迫的一方,所以當她年紀較長的時候,就開始想控制她底下的女兒,甚至是兒子,美其名是一種『我是為你好』的心態,但其實女兒只是被打扮成媽媽心裡想要的模樣,這就是一種控制,若媽媽曾經受過壓迫,她鐵定會從兒子身上討回來,因此才會衍生婆媳的衝突問題。」從這裡可以看出楊雅喆在母女之間關係做了很大的功課。
劇情設定為骨董商的棠府,是整部電影的核心,棠家人看起來尊貴、舉止十分有教養,但惠英紅飾演的棠夫人,其實是香港的舞小姐出身,嫁給將軍後才來到台灣,儘管她調整了自己的語言與行為模式,以符合隨國民政府來台的權貴人家身份,但從導演特意處理的細節中,依舊可觀察到她過去從事交際花工作的蛛絲馬跡。
電影中有一幕,棠夫人在敬完酒後,直接把酒杯往外翻,讓對方看到一飲而盡的空杯,導演透露,這是酒家女才會有的舉止,當時的名門閨秀,絕對不可能出現這樣的舉動,單單透過這個敬酒的動作,就洩露了棠夫人過去當舞小姐的習氣未改。而棠夫人在丈夫過世後,只能靠自己,周旋在權貴之間求生存,處境猶如落魄貴族,這也能解釋為何她會對金錢和權力如此著迷。
《血觀音》中的棠府 現實中的主場景秘辛
由於電影的主要故事背景設定在30年前,而在尋找符合棠家身份地位的住所的過程,也讓導演和劇組煞費苦心。楊雅喆表示,國民黨時代的將軍官舍都是日式建築,而棠家人所居住的府邸,也是公家宿舍,自然應該要有類似的樣貌,「在找場景的過程中,我們遇到不少的難題,高雄橋頭糖廠的廠長宿舍,其實並不是首選。」導演透露了當時尋找主景的辛酸。
「我非常排斥日式建築,擔心會流於老時代感,甚至會有《孽子》或《一把青》的影子,和洋式建築才是我的首選。」楊雅喆說。其實在選定這一南一北的場景之前,「屏東縣長官邸」與「臺灣電力株式會社社長宿舍」,才是他最想要的主場景設定,「屏東縣長官邸真的是一棟很美的和洋式建築,但是勘景後實在太令人失望,且不論因為風水或是個人喜好的原因,內部裝潢被改得亂七八糟,有的門寬竟然只有肩膀寬度,從室內看出去景色最好的地方,還安裝了按摩浴缸,想拆都很難。這樣充滿年代的建築外觀與過於花俏的現代化裝潢實在格格不入。」楊雅喆無奈表示。
另一個同樣也是很有味道的建築是「臺灣電力株式會社社長宿舍」,依照劇組拿到的資料照來看,百分百符合劇本需求,「但是我們卻連勘景都沒得勘,一貫的官方說法,就是不外借。」讓楊雅喆十分惋惜。所以最後劇組只好南北奔波,將電影主場景拆成兩部分拍攝。
像棠府這樣的收藏家,家裡擺設多件西洋家具與藝術品,配上鋪著榻榻米的日式氛圍,一點也沒有違和感,更多的是大宅品味的表現。但實際上,高雄橋頭糖廠的廠長宿舍比在電影裡看到的小很多,「這次真的多虧了美術的功力,以彎曲的迴廊隔出了劇中棠府的規格,包含正廳、偏廳、房間等,若有神秘貴客來訪,拉門又能馬上隔出另一個空間,營造出名門的神秘感。我就是想要讓人摸不清她們家底細,好像進入迷宮一樣。」楊雅喆說。
細膩刻畫人心算計 從《血觀音》看人性貪婪面
楊雅喆執導的《血觀音》從劇本到籌備,到拍攝完成大約花了五年時間,他認為劇中核心,棠府的三個女人其實是同一種人,年輕時原來對愛很期盼,後來變得失望、逐漸迷惘,最後迷戀權力慾望,「假如《色戒》裡湯唯飾演的王佳芝沒有死,最後肯定會變成棠夫人這樣的人。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不管對愛或是金錢,慾望都會非常強烈。」楊雅喆說。
然而人性的貪婪影響遠比我們想像的大,楊雅喆曾經聽過一個官員收賄的錄音內容,讓他覺得驚恐的,不是裡面的官員如何勒索或光明正大要錢,而是旁邊傳來的孩童嬉鬧聲,「你用愛教小孩,他會懂愛,你用虛偽的愛教小孩 他會學到虛偽,更何況你教他的是貪婪,赤裸裸在孩子面前勒索,這跟在他們面前吸毒有什麼兩樣。」楊雅喆說。
其實《血觀音》融入了很多曾在台灣真實發生的社會案件與政商勾結弊案,不論是電影中提到的數字,甚至是人物等,都是可以找尋得到的線索,楊雅喆以不同階層社會等級,同樣的人頭、白手套概念,以最親近的家人、甚至是富太太的交往關係,讓人秒懂政治與黑金齷齪的掛勾,他說,「棠夫人的女兒就是她的白手套,當東窗事發,就必須斷尾求生,這是政商勾結的鐵則,手套髒了就只能丟掉,這就是白手套的宿命。」上等人用骨董的方式行賄,鄉下人把金鍊子塞在魚身裡,給錢的方式依照階級不同,有不同的方法,富人一樣貪心,只是說法聽起來比較美麗。
對楊雅喆而言,「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是非常老土的想法,沒有人知道來世會怎麼樣,所以只能讓今生今世有可能成立的報應,發生在惡人身上,在楊雅喆的認知中,「看不到愛的未來才是最叫人害怕的。」劇中的棠夫人或許最後教出了比她自己更可怕的魔鬼,但這一次楊雅喆不會給予觀眾標準的解答,因為電影就該有不同的解讀、不一樣的認知與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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