癱軟時鐘、五官骷髏成靈感來源?透視藝術狂人達利超現實畫作的6大關鍵符號(下)

〈記憶的堅持〉1931

有人說,若你能輕易看懂達利的畫,那得去看心理醫生。達利的作品已有太多藝評家解讀,面對自剖剖人的創作心境,畫布上總會出現超過四度空間的凝視,宛若「羅氏墨跡測驗」(Rorschach Inkblot Test),正確解答只有他心中的那一個。

 

Point 4 N度超越性空間

對於超現實手法,不少人是強迫讓自己的腦袋狂想深不可探的畫面,而過分強調「驚異」的美感,法國詩人安德烈布魯東(André Breton)在1924年定義了「超現實」,認為這是一種純粹的心靈「無意識自動作用」。達利曾在1928年拿著〈起雞皮疙瘩〉作品給布魯東欣賞,那時,達利才第一次被稱為「超現實畫家」,該作品的空間建造極強,巧妙結合規化的數學線條與不受控制的漂浮造型,畫面裡的裸女與神經圖呈現身體細胞的激烈反應。達利擅長將「性」與「時間」、「空間」結合在一個畫面,如好幾場戲劇場景同時出現在一幕,帶點若有似無的「恐怖美學」色彩,在短暫與永恆的矛盾題目裡,有達利自己的正確答案。

 

50年後,達利受到數學家魯奈多姆的啟發,以75歲高齡創作出〈搜尋第四度空間〉畫作,這期間他的空間意識也隨著日益進步的科學與時並進,將新知吸收並融入自己的作品,能勾起不同世代人最深層的原始慾望。

 

Dali's Tips:「要了解法蘭契斯卡畫出的蛋懸在空中的奧秘。」

 

●處男的狂想

達利能以扭曲的空間與具象的符號,表達他內心中的焦慮,超現實,卻又異常理性。這是他為卡拉所作的第一件作品,兩人相擁浮現的「軟自畫像」是沉思中的達利,而頭像浮出的卡拉親吻陽具並以胸前的百合象徵情慾澎湃,而巨大的蚱蜢(在達利作品象徵厭惡)停在唇上象徵對性的焦慮。〈大自慰者〉1929

 

●雙面的空間意義

被稱為莎劇表演大師的勞倫斯奧利弗,演活了莎翁筆下的亨利五世與哈姆雷特,第三部電影【理查三世】則完全由他自導自演,達利將兩者的形象超現實拼成同一張畫作人物,巧妙暗喻兩人的野心性格。〈理查三世裡的勞倫斯奧利弗〉1955

 

●絕望的布景

這個作品表現超現實與古典主義的邊緣,象徵希望的「長腿叔叔」卻被代表死亡與戰爭的大砲、簽署合約的墨水包圍,痛苦的丘比特看著這幕卻無能為力,是達利對戰爭留下的無聲抗議。〈夜裡的長腿叔叔-希望!〉(Daddy Longlegs of the Evening-Hope! )1940

 

●悵然又癱軟

達利說:「時間是在空間中流動的,時間的本質是它的實體柔韌化和時空的不可分割性。」對於時光飛逝的無力感,讓他把鐘想成流動、軟趴趴如自己最愛的乳酪點心,螞蟻代表衰敗死亡,而空曠的空間背景則有漂浮不知處的悵然。〈記憶的堅持〉(The Persistence of Memory)1931

 

Point 5 靈感關鍵字-器官!?

自詡理性創作超現實作品的達利,創作中常帶著非理性偏執控訴,他常以分解後的器官、加以重組,強調靜默的力量,是恐怖卻也帶著達利式的幽默美學。

 

被影迷暱稱為「小蕩女」的19世紀美國性感偶像梅維斯特(Mae West )與奧黛莉‧赫本等人並列美國電影學會「AFI百年百大明星」,她最為人熟之的不是演技,而是掛在嘴邊的黃色雙關語,達利諷刺性地將她的唇設計成沙發,暗喻她的美貌與黃色笑話遠比她的演技強。其實,早在三○年代,達利就已繪製〈公寓式梅‧維斯特頭像〉畫作,後來才在七○年代透過建築家奧斯卡托斯凱茲的製作而完成這組結合空間的〈梅‧維斯特之屋〉,紅唇沙發、鼻子壁爐、波浪髮窗簾,將這位頗具爭議性的女演員「肢解」成客廳家具。

 

象徵惡魔與死亡的骷髏頭,也經常被達利表達生與死、愛欲與毀滅、美麗與恐怖對立並存的象徵寓意。不過,恐怖美學也有其美的界線,並非得要聖約翰的頭裝在盤子上或異教徒的頭顱滾來滾去才能撼動人心,達利不以暴力、荒淫與色情圖像造成驚嚇,而是融合美與自我,給觀者帶來人性的試煉。

 

●極度恐懼

達利常以頭顱來象徵死亡,如蛆一般的小蛇附著在頭顱又像腐木長出爛根,蠟黃膚色眉頭緊蹙呈現瀕死的恐懼,分解的身軀、活動且栩栩如生的骷髏,眼口也長出骷髏的掙扎,呈現達利對現實世界與人類生命的關心。〈戰爭的臉孔〉1941

 

●美與死亡
你看見了裸女還是骷髏頭?充滿性慾渴望的元素加入晦澀的死亡陰影,是攝影師菲利普哈爾斯曼(Philippe Halsman)與達利的合作,象徵達利不只是超現實藝術家,更是位「錯視藝術家」,他的頭顱骨幻象(SkullIllusion)比一般作品要多達四重的意境,被電影《沉默的羔羊》作為蛾的偽臉設計。〈達利的七裸女骷顱〉1951

 

●五官的家具煥容術

西班牙達利戲劇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高約5公尺,寬約3.5公尺的裝置藝術組出美國性感偶像梅維斯特的頭像,若從置於該作品正面的鏡子觀看,鮮紅的沙發變成了嘴唇、壁爐是鼻子,窗簾是金色波浪長髮。〈梅‧維斯特之屋〉1974

 

●高段的錯視

骷髏眼眶恰好是主視覺的男女臉部表情,源自19世紀就開始流行的頭顱骨幻象技法,在曖昧的視覺中表現古典情境,到了1976年〈達利幻覺中的林肯〉則更巧妙以女性裸體結合林肯臉部器官,形成二十公尺內外的錯視差異。〈錯覺〉1951

 

●耶穌的血與肉

在達文西「最後的晚餐」之後的460年,達利再度詮釋這幕預知耶穌死亡的場景,原作排成一列的十二門徒,在達利的筆下坐成圓圈,出賣耶穌的猶大被穿上顯眼的衣服,餐桌上方漂浮著耶穌赤裸上身的幻象,說,若不吃喝血與肉,生命就不在他裡面。〈最後的晚餐〉1955

 

●戰地入「鏡」

延伸至1935年流亡美國的〈燃燒的長頸鹿〉,呈現他對故鄉發生戰爭的內心拉鋸,而57年添入的照相機與電話元素,為單眼鏡頭占據相機市場的關鍵年,也回顧戰地歸心似箭的心境。〈燃燒的長頸鹿與照相機〉1957

 

●隱晦的限制級劇場

這是小達利的童年潛意識,皮膚蒼白的裸體女人與陰影對比強調「秘密」氛圍,女人手持疲軟的小提琴(解讀為陽具),與窗外堅挺木棍拼成隱晦的性符號,是觀者無法用同一的面、同一尺度來理解的畫家鏡頭感。〈自虐器具〉1934

 

●達達派的延伸

同樣由達達派發展而來的蒙太奇與超現實派,有非理性與超理性的模糊界線,而達利受到投下原子彈的衝擊,對物理學的關心愈來愈深,畫中將各式各樣物體浮遊在空中表現物質不連續性,是蒙太奇異質性的經典表現。〈天鵝羽毛的內部原子平衡〉1947

 

Point 6 蒙太奇之眼

達利的跨界美學還包含電影,也是他最初以表演形式實踐潛意識的媒材,達利在1929年與西班牙同鄉導演布紐爾合拍《安達魯西亞之犬》(UnChien andalu),開場畫面為一女子眼睛被刀片割開,入侵的堅硬刀片與被侵入的柔軟眼球,是達利最擅長操作的性暗喻,將佛洛伊德的論點剪接出藝術家潛意識的經典畫面。

 

幾幕短鏡頭凝聚成空間、時間與信息,達利的超現實畫作也如電影剪接,呈現時間的推移,而不只是呈現表面的象徵意義,瞬間的事,層疊在畫布上,讓一幅畫成就為一部電影的張力。

 

●偏執狂的鉅作

黑夜中的陽台,一個男人正在磨剃刀,抽菸、沉思望向天空,下一幕,是一位女人的大特寫,她被撥開左眼皮以剃刀切入眼睛,此時鏡頭上的浮雲飄過眼前好像把月亮切成兩半,達利投以蒙太奇的狂想給導演布紐爾靈感畫面,另外還有躺在鋼琴上的死驢、手掌上的螞蟻,皆為達利「偏執狂批判」典型表現。《安達魯西亞之犬》1929

 

 

達利睜大如偏執狂的眼神,如畫布上的眼球表情多變,另一起最知名電影與達利的結合,則是他為恐怖大師希區考克《意亂情迷》繪製的佈景作品,成串瞪大的眼珠神經質表現達利「眼睛處於狂野狀態」的詩意解釋。達利認為,觀看藝術要有蒙太奇的態度,各個符號像是被攝影下來、毫無秩序和意圖的斷片,透過畫家與觀者的眼,即可「編輯」成有意義的畫面,再一次,達利的超現實已超越了所有現實想像。

 

●飛舞的眼球

 

這些眼球帶點狂放的、充滿暴力意識的、精神分裂的執迷,濃縮了1920年代戰後文藝的巴黎,二十年後,這些人達到創作的高峰,如達利為該片所設計的眼球布景,配合反差與景深的效果,畫面極具張力。《意亂情迷》1945

 

Dali's Tips: 「我不是奇怪,我只是不太正常。」

 

達利年表

1904- 5月11日生於西班牙 費格拉斯

1914- 就讀費格拉斯天主教中學,早期作品多為漁民和農民的風俗畫

1921- 進入聖費南度美術學校,學習素描、油畫和雕塑

1925- 首次在巴塞隆納的達茂畫廊舉行個人畫展,結識畢卡索和米羅

1926- 揚言沒有任何教授有資格評鑑他,遂被美術學校開除

1929- 到巴黎拍攝布紐爾的電影【安達魯西亞之犬】。與卡拉相遇相愛

1932- 首次參加美國舉辦的超現實畫展,以《軟鍾》開啟成功的開始

1937- 為避開內戰,逃亡至義大利,好友羅卡戰亂喪生

1945- 受原子彈爆炸啟發, 作品進入「核」與「原子」的科學時代

1949- 對宗教題材、和諧幾何圖形理論產生興趣

1965- 出版了《一個天才的日記》

1971- 美國俄亥俄州克利夫蘭的達利博物館開幕

1982- 妻子卡拉逝世,達利隱居在布波堡,停止創作

1984- 卡拉-薩爾瓦多‧達利利基金會成立

1988- 久病多年,在11月病情惡化送往醫院,西班牙國王親自探視

1989- 1月23日於費格拉斯醫院中去世

 

撰文/高麗音 、張素雯

圖片提供/Salvador Dali Museum、The Stratton Foundation & United Exhibition Group、Oali、The Dali Museum、Piaget、時藝多媒體、鋒恩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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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土耳其藝術家Refik Anadol:MoMA典藏作品到全球首座AI博物館,如何以數據美學掀起當代文藝復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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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的生成藝術狂潮之中,Refik Anadol絕對是站在浪尖的佼佼者。 他是第一位在公共空間使用AI技術,也是第一位受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典藏NFT作品的藝術家,更催生世界上第一間以AI為研究方向的博物館「Dataland」。他將數據、生成技術、建築融合美學為一爐,不斷挑戰觀者的視覺體驗,掀起一場21世紀的文藝復興。

Refik Anadol對數位藝術的著迷,源自於他對科技、記憶和建築之間關係的濃厚好奇。成長於東西文化和歷史十字路口的伊斯坦堡,他自小迷戀建築結構設計,常常幻想能為自己的房間——呆板的牆壁、窗戶和天花板注入生命。8歲那年因看了電影《銀翼殺手》,雷利.史考特鏡頭底下陰冷朦朧的賽博龐克世界及蘊含故事的哲學,徹底衝擊他的世界觀。

MoMA美術館收藏的《Unsupervised-Machine Hallucinations-MoMA-Dreams》系列。(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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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數據繪畫」至「數據雕塑」

在攻讀伊斯坦堡比爾基大學數位傳播設計碩士,以及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媒體設計系的期間,他先是接觸到專門針對聲音、影像開發所設計的工具「Pure Data」,和透過圖像生成指令的軟體「VVVV」,提出「數據繪畫」和「數據雕塑」概念——結合建築、媒體藝術、光學研究,和基於數據分析之間的場域特定(Site-specific art)3D動態雕塑作品。「我對這些數據深深著迷,數據能否成為一種空間、打破物理界線,或者能否觸摸?透過不斷嘗試找到背後的意義。我認為理解機器如何相互溝通、如何記錄記憶,是人類即將面臨的挑戰。」

《Quantum Memories》絢麗多彩的自然粒子,源自2億張地球上的風景、海洋和大氣的圖像數據。(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Quantum Memories》絢麗多彩的自然粒子,源自2億張地球上的風景、海洋和大氣的圖像數據。(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畢業後,Refik創立自己的工作室,延攬了一群跨領域專業的團隊,包含神經科學、AI工程師、數據科學家、建築師、視覺設計師。2016年他被Google遴選為AI計畫的駐村藝術家,成為了藝術生涯的轉捩點,讓他發現AI無窮盡的潛能。他隨後帶領團隊為SALT Research打造首件結合AI技術的公共空間作品——《Archive Dreaming》,以170萬份文件的圖像來訓練神經網絡,將機器的夢境視覺化,創造出模糊數位與實體之間界線的空靈景觀。「這件作品源自我內心深處的好奇:如果機器可以學習,它也可以做夢嗎?如果機器可以做夢,誰能定義何為真實或是虛幻?這些問題不斷推動我,探索超越傳統視覺 語彙的藝術創作。」

《Archive Dreaming》以170萬份文件的圖像來訓練神經網絡,將機器的夢境視覺化。(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Archive Dreaming》以170萬份文件的圖像來訓練神經網絡,將機器的夢境視覺化。(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與龐大數據庫融合的大型公共空間

在過去的8年裡,Refik Anadol團隊在世界各地的地標場館、博物館和雙年展,推出一場又一場令人目眩神迷的大型投影或沉浸式空間,包含華特迪士尼音樂廳、哈默博物館、MoMA、高第巴特婁之家等,並跟諸多科技大廠和研究機構如Microsoft、NVIDIA、JPL/NASA、Intel、IBM緊密合作,將最新、尖端的科學技術融入作品,影像資料庫也越加龐大。

《Machine Hallucination-NYC》以1.13億張紐約市的公開影像為數據庫,運算出這座城市的未來景象。(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Machine Hallucination-NYC》以1.13億張紐約市的公開影像為數據庫,運算出這座城市的未來景象。(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Quantum Memories》採用2億張地球上的風景、海洋和大氣的圖像;在《Machine Hallucination-NYC》中,他們擷取1.13億張紐約市的公開影像來描繪這座城市的未來;在為洛杉磯愛樂合唱團設計的《WDCH Dreams》,工作室蒐集了樂團近百年的數據資料,這些檔案被解析為數百萬個數據點後重新組合,投影在華特迪士尼音樂廳外牆。

《WDCH Dreams》的一大挑戰是,確保視覺與Frank Gehry設計的建築彼此協調,而非搶過建築特色。(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WDCH Dreams》的一大挑戰是,確保視覺與Frank Gehry設計的建築彼此協調,而非搶過建築特色。(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在2022年引起轟動的高第巴特婁之家光雕投影《Living Architecture-Casa Batllo》,團隊集結了約10億張圖像的資料集,包含高第的草圖、建築歷史的視覺檔案、學術檔案,以及在網路和社群媒體平台上找到的巴特婁之家的公開照片。「數據在我的作品中既是媒介也是敘事工具,提供記憶、想像與美學之間的連結。我的團隊會使用先進的機器學習演算法,以及自定義軟體『潛在空間瀏覽器』(Latent space)來管理和處理龐大的數據集,確保每一個數據都能與作品的概念框架相契合。」

《Living Architecture-Casa Batllo》將巴特婁之家標誌性的立面化為魔幻光雕投影秀,此件創作亦是一個 動態的NFT。(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Living Architecture-Casa Batllo》將巴特婁之家標誌性的立面化為魔幻光雕投影秀,此件創作亦是一個 動態的NFT。(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關於如何應對大型投影的不可控變因,他表示:「每個專案都會帶來不同挑戰,從技術限制到不可預測的環境因素。例如在華特迪士尼音樂廳的案子中,如何讓投影與Frank Gehry設計的經典建築和諧共存,而不會喧賓奪主,需要對光線、材質和動態進行細緻校準,才能在增強投影的同時,又尊重建築原有的特質。」

他認為,「一件作品的『完成』不在於是否至臻完美,而在於它所帶來的共鳴——當作品能夠捕捉到預期的情感或概念深度,並在觀眾心中引發有意義的回應時,它便是完整的。一件好的數位藝術作品結合了技術的精確性、概念的深度和情感的衝擊力,它必須能引起思考,能在多個層面上與人產生連結,並邀請觀者重新思考或想像身處的世界。」Refik透露,自己除了建築外牆之外,對於挑戰非傳統介面和材料也充滿興趣。「我特別被數據美學與自然環境結合的概念所吸引,希望終有一天能探索如水、風及有機材料等媒介。」

Refik Anadol希望觀眾能在作品中感受藝術與技術的交會,即便他們無法完全理解其中的技術細節也無妨。(攝影:Efsun Erkilic)
Refik Anadol希望觀眾能在作品中感受藝術與技術的交會,即便他們無法完全理解其中的技術細節也無妨。(攝影:Efsun Erkilic)

重新定義博物館與藝術創作

將於2025年問世的全球首間人工智慧藝術博物館「Dataland」,是Refik最新一項革命性嘗試,也是工作室成立10年的里程碑。他希望重新定義博物館,突破以保存和展示歷史作品為主的模式,打造一個充滿動態、持續演變的互動空間。

團隊將運用自行開發的AI模型——大型自然模型(Large Nature Model),從史密森尼學會、《國家地理》雜誌、倫敦自然歷史博物館等 機構,以及世界各地的熱帶雨林中,以符合道德規範的方式獲取數據圖像。除了視覺,Dataland還將從生態系統中捕捉聲音、透過AI產生氣味,譜出一場嶄新的感官交響曲。對於許多人詬病AI產業高耗能的問題,Refik也聲明將與Google合作,利用奧勒岡州的永續能源來供應AI運作,減少對化石燃料的依賴。

攝影|Efsun Erkilic 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2021年威尼斯建築雙年展,Refik Anadol與哈佛大學教授Gökhan S. Hotamisligil合作,《Sense of Space:Connectome Architecture》為建築、神經科學、視覺藝術和機器學習的感知交會。(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問及Refik如何看待AI發展和藝術創作之間的關係,他表示:「人工智慧和機器學習為創意開拓全新視野,讓我們能以過去難以想像的方式,將數據視覺化或模擬環境。藝術與科技始終處於不斷的對話之中,彼此塑造並重新定義對方。對我而言,這段關係最令人興奮的是它 能擴展人類想像力的邊界。」不過這位走在科技前線的藝術家也強調,「AI作為創意、敘事和解決問題工具的潛力令人鼓舞;但同時,AI在偏見、隱私性和永續性等方面的倫理問題,也必須時刻受到重視——雖然科技可以帶來良善的力量,但它必須以人類價值和地球福祉為終極方向。」這場以AI掀起的文藝復興,不只帶來改變,也讓人類更知曉那些必須守護的不變價值。

「Dataland」最初的發想,源自Refik Anadol思考在AI時代下,博物館還能作為什麼樣的空間。(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Dataland」最初的發想,源自Refik Anadol思考在AI時代下,博物館還能作為什麼樣的空間。(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Refik Anadol

1985年生於土耳其伊斯坦堡,新媒體藝術家、藝術總監和人工智慧先驅。擅長將建築化作畫布,重塑空間感知並創造全新體驗,其作品圍繞人工智慧時代中的人類身分問題,探索群體記憶、機器學習和藝術之間的交會。創作形式包括數位雕塑、大型公共藝術和沉浸式裝置,與Google和NVIDIA等科技公司密切合作,作品足跡遍及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蛇形藝廊及聯合國總部等。

企劃|張以潔 文|姜盈謙
攝影|Efsun Erkilic 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2月號《跟著光,尋找創作靈感

專訪德國藝術家Thomas Demand:從311核災到川普就職,拍下1:1紙牌屋挑戰歷史記憶

專訪德國藝術家Thomas Demand:拍下紙牌屋,雕塑歷史記憶

Thomas Demand 究竟是攝影家、模型家,還是雕塑家?或許都是。他以紙張製作歷史與日常場景的 1:1 模型,卻堅持拍攝後不保留就銷毀,藉此探問我們對歷史的記憶是否真確可靠。他的大型巡迴展《歷史的結舌》即將在臺北市立美術館登場,〈花見〉壁紙滿布一樓展廳入口,似櫻花又非花的錯覺將漫漶觀眾的感官。

生於美術與建築世家,Thomas Demand從小陶養出對藝術與空間的敏銳直覺。他曾在德國著名的攝影家搖籃——杜塞道夫藝術學院就讀,但當時卻以雕塑為主修。他起初只是為了記錄作品而自學攝影,直至1993年,才確立「拍攝紙雕塑」的創作模式。「當我在藝術學校開始製作雕塑時,我並不確定自己要投入這領域多久,所以選擇使用非常輕便、便宜、短暫且普通的材料來創作,這樣即使必須與作品告別也不會讓我心碎或破產。」雕塑的儲存空間令人頭痛,而且他的生涯經常移動,紙在表達理念後即可拋棄,需要時再重新製作,對他而言是輕巧而優雅的作法。

2011年〈控制室〉再現該年日本311震災後,福島核電廠控制室天窗面板崩落的畫面。(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Thomas Demand, VG Bild-Kunst, Bonn.)
2011年〈控制室〉再現該年日本311震災後,福島核電廠控制室天窗面板崩落的畫面。(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Thomas Demand, VG Bild-Kunst, Bonn.)

紙是如此容易取得、便宜且無所不在的材料,Thomas形容,「每個人每天手中至少都會有一張紙,有時我們甚至會以雕塑的方式使用它,比如把一封寫壞的信揉成一團丟掉,沒有兩個紙團會完全相同。」紙的質地喚起人們視覺與觸覺記憶中,那份熟悉不過的親切感受。當被問及為何總是在拍下模型後全部銷毀,不嘗試保留並展示時,他反問:「你不需要看到一個魔術師從帽子裡變出白兔的內部過程,對吧?」他相信藝術本就源於想像,攝影留下的雕塑紀念照片,正賦予觀眾想像空間。

Thomas也經常注意紙如何被人運用,如2017年〈文件夾〉是該年美國總統川普在紐約舉行的就任前新聞發布會畫面。(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Thomas Demand, VG Bild-Kunst, Bonn.)
Thomas也經常注意紙如何被人運用,如2017年〈文件夾〉是該年美國總統川普在紐約舉行的就任前新聞發布會畫面。(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Thomas Demand, VG Bild-Kunst, Bonn.)
巡展於2022年中國上海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花見〉壁紙作品。(圖片提供: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
巡展於2022年中國上海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花見〉壁紙作品。(圖片提供:UCCA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

以紙模型翻寫歷史與記憶

談到巡迴展《歷史的結舌》(The Stutter of History) 的命名緣起,Thomas說明,就像歷史學家在編纂編年史時,必須銜接各個關鍵事件點,可過程中那些點與點之間,實際上可能什麼都沒發生,而這些空白最後會被新的解讀填補上去。尤其在20世紀後,大眾媒體影像已經揮之不去,人們記憶中的時間是緩慢流動、逐漸褪色的,似乎與全球媒體的快速步調形成對比,創作者面對這樣的歷史張力一時也難以說清。「結舌是無法控制的,唯一能有效對話的方式,就是耐心等待結巴的人把話說完。」重製歷史影像的方式貫穿了他的創作生涯,他著迷於那些表面之下暗藏另一層故事的媒體照片,像是他重現揭露美國政府監視計畫的吹哨人Edward Snowden在俄國尋求庇護時暫時居所的〈避難所〉 (2021),「這些作品引發我們思考:記憶是如何被保存的?影像如何引導著我們的認知?什麼樣的呈現方式會讓我們覺得一個影像是『真實』的?這些思考又反過來影響我們如何理解和認識這個世界。」

2021年〈避難所 II〉重現揭露美國政府監視計畫的吹哨人Edward Snowden,在俄國尋求庇護時的暫時居所。(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Thomas Demand, VG Bild-Kunst, Bonn.)
2021年〈避難所 II〉重現揭露美國政府監視計畫的吹哨人Edward Snowden,在俄國尋求庇護時的暫時居所。(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Thomas Demand, VG Bild-Kunst, Bonn.)

有趣的是,他堅持打造1:1等比例的紙模型。「製作小型模型雖然比較容易,但這會讓你像獨眼巨人或超級英雄般俯視你製作的物件,這就是為什麼玩具屋、建築模型等總是具有誤導性。」在手作過程中,他得以充分運用他對現實世界的全部感知與理解,超越對紙張媒材、藝術形式表面的探索。乍看之下,Thomas的影像彷彿就是那些新聞照片的原樣,然而細看後,會發現他清空人的活動痕跡與特定細節,同時,鉛筆跡、紙張摺痕等痕跡卻被刻意保留,呈現出與真實世界迥異的質地。他倒不是要愚弄觀眾,而是想打造「虛假即真實」的觀看經驗,「我想讓你理解這個世界的某些面向及其被描繪的方式,進而能夠反思自己的經驗、感知與記憶是如何建立的。」

2006年〈石窟〉,其後重現為在義大利米蘭Fondazione Prada永久展出的〈怪誕的過程〉(Grotesque Process),是完整留存下他檔案陳列、模型與拍攝場景的難得特例。(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Thomas Demand, VG Bild-Kunst, Bonn.)
2006年〈石窟〉,其後重現為在義大利米蘭Fondazione Prada永久展出的〈怪誕的過程〉(Grotesque Process),是完整留存下他檔案陳列、模型與拍攝場景的難得特例。(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Thomas Demand, VG Bild-Kunst, Bonn.)
北美館《托瑪斯.德曼:歷史的結舌》展場照。(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北美館《托瑪斯.德曼:歷史的結舌》展場照。(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以手作開啟建築與藝術的對話

「隨著社群媒體的發展,我們對攝影媒介的認知有了新的轉變, 人們開始以更為主觀的方式來消費和傳播那些生活瑣事與日常經驗的影像。」Thomas認為,現在人人都能用手機上傳快照,令影像成為浩瀚海洋,帶來了深遠的衝擊。「有趣的是,當數位化讓影像更容易操作時,攝影不僅沒有消亡,反而迎來新的發展。」於是,2008年前後,他開始研究這些個人且私密的日常影像,以自己手機照片為基礎創作《日常》系列。Thomas形容它們就像簡練的日本俳句,所有象徵、意涵都內蘊於影像中,不用更多解釋了,開放給觀眾感受那份詩意。例如〈日常#22〉,「那冰淇淋杯自信地佇立在信箱上,遠比一次性容器該有的樣子更顯堅實,引人注目的紫色和綠松石色顏色組合在夕陽下散發著獨特的光彩。」他認為日常片段就存在於歷史事件的縫隙之間,正如法國作家普魯斯特從中提煉出深刻的記憶與感受,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片刻,就是人們所擁有的一切。

2014年〈日常#22〉。(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Thomas Demand, VG Bild-Kunst, Bonn.)
2014年〈日常#22〉。(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Thomas Demand, VG Bild-Kunst, Bonn.)
北美館《托瑪斯.德曼:歷史的結舌》展場照。(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北美館《托瑪斯.德曼:歷史的結舌》展場照。(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靜態影像無法表達的,他則陸續製作12部動畫和短片,這次展出的其中兩部作品不乏幽默詮釋。 《太平洋豔陽號》(2012)的靈感來自一則YouTube上廣為流傳的,遊輪因暴風雨劇烈擺盪、桌椅物品左右亂移的監視器錄影,「我被它彷彿精心編排過,卻又充滿隨機性的畫面深深吸引,讓我聯想到迪士尼早年的動畫特效,就像《魔法師的學徒》中掃帚走下樓梯的經典一幕。」至於《氣球》(2018)飄蕩的影片,則是受一段美國加州生日派對的Instagram短片啟發。對Thomas而言,他虛構的攝影創作是現實的影子,「《氣球》完美解釋了柏拉圖洞穴寓言的概念,只是以更貼近日常生活的方式呈現。」

北美館「《托瑪斯.德曼:歷史的結舌》展出動態影像作品《太平洋豔陽號》。(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北美館《托瑪斯.德曼:歷史的結舌》展出動態影像作品《太平洋豔陽號》。(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北美館《托瑪斯.德曼:歷史的結舌》展出動態影像作品《氣球》展場照。(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北美館《托瑪斯.德曼:歷史的結舌》展出動態影像作品《氣球》展場照。(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在建築與藝術的邊界游移

Thomas觀察到,一些建築師對電腦渲染出的完美演算感到倦怠,轉而關注手作過程中的激盪,正好與他產生對話。他早在2010年就跨足建築領域,與倫敦建築事務所Caruso St John在瑞士蘇黎世構思〈釘子戶〉(Nagelhaus)公共裝置,到了2022年他們順利在丹麥完成以紙製品為靈感的「三重狂想」(TheTriple Folly)展館。2011年,他也在洛杉磯蓋蒂研究所駐留期間,開始拍攝美國建築大師John Lautner的建築模型,後來更與Rem Koolhaas、SANAA等建築名家合作,發展為 《模型研究》系列。

2020年《模型研究4》系列〈椋鳥〉。(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Thomas Demand, VG Bild-Kunst, Bonn.)
2020年《模型研究4》系列〈椋鳥〉。(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Thomas Demand, VG Bild-Kunst, Bonn.)

他強調:「那些不是為展示給客戶而精心製作的完美模型,而是他們在內部溝通和設計過程中使用的粗糙模型。」他更感興趣的是發掘建築師的思考軌跡。近年Thomas也善用大型壁紙與展場空間對話,像是滿盈北美館一樓展廳入口的〈花見〉(2014)、鋪滿展牆成為其他作品背景的〈圓管〉(2018),真實與虛幻交錯的視覺效果模糊了展間之間的界限,「這樣的空間設計既能讓觀眾沉浸其中,體驗影像的人為建構感,又能清楚理解各個元素是如何交織在一起的。」

巡展於2023年法國巴黎國立網球場現代美術館,牆面即是壁紙作品〈圓管〉。(圖片提供:Jeu de Paume / François Lauginie)
巡展於2023年法國巴黎國立網球場現代美術館,牆面即是壁紙作品〈圓管〉。(圖片提供:Jeu de Paume / François Lauginie)

然而,科技不斷迭代,Thomas是否曾擔心過紙張「承載內容」的功能會被新科技取代,像是AI生成影像?這讓他想起數位攝影剛出現時,許多人也預言那將是攝影的終結。他不否認AI令人著迷的一面,但也指出其局限。由於AI的運作機制,它將不斷自我複製,「AI非常無趣,就像在迴聲室裡待上一週,它既無法賦予藝術真正的意義,也無法與人類的核心情感產生共鳴。」可AI透過整合龐大的人類資料庫,卻也揭示許多人類認知上想像不到的複雜性。他坦言,這樣的科技終將顛覆人類仰賴長期積累與激盪的藝術創造過程。不過,正如他從與建築師的對話中得到啟發,「我們或許還有一線希望,就是重新反思什麼是奢侈品的意義,並透過影像創作,讓手作的價值比起量產化的影像更受青睞。」

北美館《托瑪斯.德曼:歷史的結舌》展場照。(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北美館《托瑪斯.德曼:歷史的結舌》展場照。(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策展人道格拉斯.佛格(Douglas Fogle)、藝術家托瑪斯.德曼(Thomas Demand)。(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策展人道格拉斯.佛格(Douglas Fogle)、藝術家托瑪斯.德曼(Thomas Demand)。(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Thomas Demand

1964年生於德國慕尼黑,現居柏林與洛杉磯。自2011年起擔任德國漢堡美術學院(HFBK)雕塑系教授。經常從歷史或社會事件取材,以紙張和硬紙板製作實物尺寸模型場景,拍攝後再將模型銷毀,探討攝影的客觀性與現實重現之間的張力。曾於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柏林新國家美術館等國際重要美術館舉辦個展,並代表德國參加2004年聖保羅雙年展。

《托瑪斯.德曼:歷史的結舌》

展期|2025.01.18-05.11

地點|臺北市立美術館 一樓1A、1B展覽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