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潛水,絕大多數人會立刻聯想到珊瑚礁的畫面,那裡有五顏六色的軟硬珊瑚,粼粼絢麗的光影和可愛又充滿個性的小丑魚……。其實,在偌大的海洋中,還有許多不同的面貌與光影呈現方式,是極度奇幻且令人難以想像的,然而大部分情況下,只有潛水員能一睹其神祕風采。
當潛水成為探索生命的方式
有一次去印尼潛水,瑞士籍的潛水導遊突然問我:「台灣會游泳的人多嗎?」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愣了一下,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後回答:「應該是一半一半吧!」接著他又問:「那你的家人都會游泳嗎?」聽到這個問題我立刻開始傻笑並說:「其實我是我們家四口中唯一會游泳的,我的爸爸跟哥哥完全不會游泳,我的媽媽雖然會抬頭蛙式,但她不敢把臉放到水裡面去,所以應該只能算是半個會游泳的人吧!」「所以妳是妳們家的異類?那他們能理解妳為什麼那麼喜歡潛水嗎?」他繼續問。「他們確實不太能理解,甚至覺得有點恐怖。」我坦白地說。
我反問瑞士潛導,他的家人們都會游泳嗎?他回答我說「會。」而且全家人都會潛水,還常常結伴一起去潛水。我驚訝地倒抽一口氣,甚至感覺到一種隱約的羨慕爬上胸口。或許是因為台灣附近的海域比較危險,又或者華人的思維使然,從小我就聽爸爸說,因為他屬虎,小時候算命師曾經警告,說他淹死的機率很大,所以奶奶從來不讓他靠近任何水源,自然也不可能學會游泳了。
就像是不會騎腳踏車的人也能學開車,會游泳並非學潛水的必要條件,但即使這樣,大部分不會游泳的人,對海洋都懷有一份恐懼,而這也阻斷了他們學習潛水的機會。我常常在思考「探索」與「冒險」的差別。探索一個新的對象,或是探索自己,其實都需要冒一點點險的,畢竟探索的本質就是走進未知的領域,而未知本身總教人害怕,不過,這或許正是擴展生命的唯一方法。
瑞士潛導聽我分享完爸爸為什麼沒學會游泳的理由後,臉上出現有些瞠目結舌的表情。他說,如果同樣情況發生在他身上,他反而會在孩子年紀還很小的時候就帶他去海邊,從旁陪伴、教導,鼓勵孩子去認識海洋的浩瀚美麗,以及其中的危險性,並培養他具備克服這些困難的能力。東方的父母和西方的父母,絕對都是愛孩子的,我寫這個故事,無意要評論或比較誰的決定才是對的,但我深深相信,當我們在試圖接近或探索一個自己並不熟悉的人或環境時,唯有懷抱一顆尊敬的心,才有可能真正學會如何靠近。
潛水中觸動我的光時刻
在我短短六年的潛水資歷裡,我想與大家分享三個特別觸動我的「光時刻」,它們與一般常見的珊瑚礁美景差距甚大,卻在我心中留下了難以撼動的珍貴回憶,也再一次展現了海洋的神祕與浩瀚。這三個地方分別是:台灣的墾丁、菲律賓的馬拉帕斯卡島(Malapascua)和菲律賓的科隆灣(Coron Bay)。
我在墾丁考進階潛水員執照(Advanced Open Water Diver)時,第一次嘗試夜間潛水。那天晚上,教練把我們帶到海中一塊沙地,要大家圍成一圈跪在地上,並關掉手電筒。在幽微月光俯照下,教練開始搓揉雙手,輕輕拍打海水,然後,像魔法般地,一片螢光色的小宇宙從她掌心間誕生!後來我才知道,那美麗的景象,源自於肉眼幾乎無法看見的磷光性浮游生物。
另外,馬拉帕斯卡島,是全世界唯一可以定點欣賞到長尾鯊(thresher shark)的地方。我們在太陽破曉時跳進海裡,當時水中的光線微弱,懸浮粒子也多,感覺就像踏進一座幽暗的濃霧森林般。當長尾鯊穿過濃霧時,安靜得幾乎像幽靈般筆直朝我游來,那巨大又優雅的模樣,就像小時候在童話故事裡讀到的巨人、獨角獸或仙境精靈,讓人感到震驚與臣服。我尤其喜歡看長尾鯊轉身的姿態,巨大的尾巴好像一條充滿生命力的鞭子,兼具柔軟與強韌兩種特質,在逆光下,其遠去的背影更帶有一種魔力,彷彿一把穿越時空的鑰匙,能帶我通往人類存在以前的遠古時代。
在科隆灣潛入沉船遺跡,則讓我擁有潛水生涯中最震撼的視覺經驗,簡直像是送眼睛去搭了一趟雲霄飛車。那次我造訪的是二戰期間被美軍打沉的日本軍艦。船身以左側朝上的方式躺臥在海床上,當我與潛水導遊進到船身裡,立刻明顯感到一種錯置的空間感,左側船身上還有好幾個當年遭受砲火攻擊時留下的巨大彈孔,當陽光一束束照進船艙時,像是看到從雲層中穿透下來極其優雅又神聖的耶穌光。在船中完全失去方向的我,一邊看著船艙因戰爭遺留下來的畫面,一邊被點亮整座空間的絕美耶穌光所吸引,頓時覺得自己就像闖入李奧納多主演的電影《全面啟動》(Inception),那夢境般超現實的畫面,是如此真實又令人難以置信地出現在我眼前。透過在海洋中潛水,讓我學會了在探索與冒險之間認識自己與這個世界,而且只要願意,不論在哪裡都能靠近意想不到的光。
文、攝影/連美恩
【完整內容請見《La Vie》2018年1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