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鳥聲環圍的工作室外,吳水沂指著長時間準備的柴薪說:「製作柴燒循環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利用原本就要棄用的果樹、殘枝,取材於自然、最終還於天地。」看著老師眼尾的笑紋裡夾藏著灑脫,似乎,漸漸懂了,柴燒成型的力量,不只是胎土入窯焰焙而已。
兼融中日生活哲學
柴燒,指的並不是像古代因技術條件限制不得已,「木材為燃料燒製而成的陶藝品」,而是偏向日本自十六世紀始有傳世、受禪宗影響,以精神為依歸主體而製作出的陶藝品。
日本陶瓷工藝雖是傳承自中國的唐宋時代,但受唐代顯學禪宗影響更深,加上陶瓷文化與茶道、花道、香道等追求自我心靈救贖的生活藝術融合,由此發展出迥異於中國儒家思維影響、型制端正嚴謹的陶瓷器。這種另生的美感,便是以安靜素簡為審美重點、外觀樸拙自然的無釉柴燒陶藝。
不被認識的小眾
自國中便開始接受美術教育的吳水沂,在藝術專科學校就學時期受臺灣陶藝領航者林葆家等人啟蒙,根植燒窯技術及釉藥理論基礎。而開啟吳水沂柴燒之路的「漢寶窯」,為日本人與臺灣人在苗栗縣西湖鄉設立,是以外銷日本花器、生活陶為主的登窯,在今日早已不復見。1970、80 年代時值臺灣陶藝蓬勃發展;當時追求的,幾乎都是釉彩技術躍進與變革,柴燒可說是眾人認知相當貧乏的小眾陶藝。
吳水沂想在自己作品土胎中加入自然「應該會有」的元素,打破傳統認知上器物土胎該是「乾乾淨淨」的固有思維。「世界之大,我何必止步於此,何不虛心接受自然的力量、承受那份如撞擊感動,依附自然,讓作品的存在昇華於器物本質之上。」
靜謐的生命力
對吳水沂來說,柴燒的靜,是種走過火焰翻騰的新生,而從成形到排窯的每一個階段,都能賦予作品戲劇化的影響,而其中千翻百轉的可變性,就是柴燒之所以深深吸引吳水沂的地方。
吳水沂在燒造時使用橫越式的穴窯,燒製的過程中,火焰可直接於窯內流竄貫通。因為火勢猛烈,窯爐內便可達到無氧的還原燒狀態,搭配含鐵量的土,長時間的燒製,逼出土壤中的鐵質,讓作品沾染著滄泊的繡紅色。因落灰而層次更替的柴燒作品,吸納的正是一般以釉料為主的陶作品視為汙染的焰痕、落灰。這動態的靜,也是柴燒創作過程中的迷人之處。
他也極愛在作品中,運用刮、切、戳、壓等手法,直接在材質上反映衝撞、邊傷,甚至憤怒的視覺感受。簡單、強烈,卻又不張牙舞爪的風格,是他企圖透過作品傳達的靜謐。
回想起最初推廣柴燒的時候,擔心柴燒是沒人喜歡的陶藝形態,得孤寂地走下去,到今天百花齊放,參與柴燒創作者日眾,這讓一路以個人生命投注柴燒藝術領域的他備感欣喜。柴燒絕不僅是將陶胎放到窯裡面,然後丟柴點火那麼簡單。而是一門以最純粹原始媒材,皆順應大自然的節奏,讓土質、落灰、火痕、空氣、燃燒、時間,以及「我」的思維密合為一體,的獨特作品。
文字/ 紀廷儒
攝影/ PJ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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