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從來不只是音樂,而是一種生活態度;搖滾音樂祭的魅力也從來不只是現場演出的光和熱,而是在於它是一個非現實的迷幻夢境,是搖滾樂所宣稱的反叛文化在一個具體空間中的實踐。
整整50 年前,1969 年8 月, 幾十萬青年來到紐約上州的胡士托小鎮(Woodstock),台上集結了六○年代的搖滾英雄們,台下是年輕人在草地上相互微笑,在雨後泥漿中歌唱跳舞,在河中集體裸身洗浴,親吻擁抱。如果整個六○年代的關鍵詞是青春與理想,是反叛與激情,那麼胡士托音樂節就是整個時代精神的濃縮。
其實,1969 年是太震盪的一年:8月的胡士托之前,7 月人類首次登月,6 月底紐約石牆暴動開啟同志運動新頁;而這一年遠方的越戰如幽靈般糾纏著所有人,抗爭者則絕望地試圖用革命推翻體制。在這樣的氣氛中,搖滾青年們在三天三夜內構築了一座愛與和平的城邦,讓胡士托音樂祭在此後成為搖滾樂的終極鄉愁、不斷被想像的永恆神話,讓一代代青年們遙想那個無法抵達的烏托邦—或者,自己建造一座。
1995 年開始屬於台灣音樂祭
1995 年, 島嶼正青春, 兩個住在台灣的外國人在南方墾丁舉辦了「Spring Scream /春天吶喊」音樂祭,有12 組演出和若干市集攤位,現場來了幾百人,像是一場搖滾圈的祕密派對。我們終於有了屬於我們的胡士托,人們說。日後,人們會回憶起春天吶喊剛開始時的自由而不商業化的氣氛,以及台上與台下打成一片的社群感。這是台灣搖滾音樂祭的起點時刻。
那一年,台北也有其他音樂祭的出現,包括「北區大專搖滾聯盟」在臺大校門口舉辦「搖不死,滾不倒」活動──第二年這活動改名叫「野台開唱」,大安森林公園也有一個「轟炸台北搖滾藝術祭」(大學剛畢業的我參與了舉辦)。而整個台灣的「地下音樂」場景經過幾年的蟄伏,正要猛烈崛起:也是在1995 年,「友善的狗」唱片公司發行一系列「地下音樂檔案」如濁水溪公社、骨肉皮。同年,剛從中國遷移回台的魔岩唱片在95年發行專輯「伍佰Live」,伍佰成為台客搖滾天王,更刺激了台灣的搖滾文化。此後,北野台南春吶,一步步成為台灣地下音樂的重要基地,台灣音樂的樣貌逐漸改變。
2000 年官辦音樂祭加速生成
台灣音樂祭的第二個關鍵時刻是2000 年的貢寮海洋音樂祭。1998年,張四十三成立「角頭音樂」,年底,他在還沒成為文創園區的華山舉辦「華山論band」, 現場有兩個舞台。兩年後,角頭在板橋舉辦「五四音樂大對抗」演唱會:五月天VS. 四分衛,來了5,000 多人。2000 年的夏天,由台北縣政府主辦、角頭音樂策畫的第一屆貢寮國際海洋音樂祭正式誕生,活動只有一天,內容是「土洋大戰」:台灣樂隊和國外樂隊在兩個舞台演出較勁,前者包括四分衛、熱狗、脫拉庫、糯米團、夾子電動大樂隊等。第二年,海洋音樂祭增辦「海洋獨立音樂大賞」,由伍佰當評審團主席,並邀請夾子和脫拉庫等已有知名度的樂隊參賽(沒想到已發唱片的陳綺貞也來了)。
或許是時代的巧合,當海洋音樂祭在2000 年出現時,所有改變似乎都在這個世紀的交口匯聚起來。不僅政治上首次政黨輪替,帶動了社會力量的轉變,音樂上也出現一場新革命:該年金曲獎前所未有地由獨立音樂或者比較另類的創作者拿下重要獎項,包括最佳國語男演唱人陳建年、最佳國語女演唱人楊乃文、最佳作曲人陳建年、最佳作詞人雷光夏、最佳新人紀曉君、最佳演奏專輯「三橘之戀」(角頭音樂發行)、最佳演唱團體獎亂彈。在頒獎典禮上,亂彈主唱阿翔激動地高喊「樂團時代來臨了」。他沒有說錯,雖然這個來臨並不是立即洶湧而至,但獨立音樂從九○年代的暗流開始一波波翻湧上岸。
貢寮海洋音樂祭活動參加人數一年比一年人多,很快超過20 萬人次。因為這是公部門舉辦的免費活動,許多人來可能不是為了音樂,而是享受陽光沙灘比基尼,但他們卻在這裡聽到了很不一樣的聲音。更不要說,台灣許多重要獨立樂隊幾乎都是從海洋「游」出來,如張懸、蘇打綠、Tizzy Bac、旺福、圖騰等。「海洋獨立音樂大賞」這個名稱更打響了「獨立音樂」這個概念。可以說貢寮海洋音樂祭擴大了獨立音樂的能量,並讓音樂祭進入青年文化的想像,更讓許多地方政府開始學習透過這樣的活動吸引青年、促進觀光――只是後來其他縣市政府幾乎沒有成功的例子。
Profile/張鐵志
文化與音樂評論人,現任《Fountain新活水》雜誌社長,2019 年台灣設
計展策展總顧問。著有《聲音與憤怒:搖滾樂可以改變世界嗎?》、《想像力的革命:1960 年代的烏托邦追尋》。
文│張鐵志 攝影│葉豐堯
圖片提供│春天吶喊、火球祭、阿米斯音樂節
完整內容請見《LaVie》2019年8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