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愛情故事很多,但說得好的人並不多。金馬獎九項入圍的《夕霧花園》,導演林書宇跨出以往的美學風格,用一貫細膩真摯的敘事,以馬來西亞為背景,訴說一個所有人都懂的史詩愛情。
如果一粒沙能看盡一世界,眾沙成聚的花園,數百次的精雕細琢,就有萬千種的愛恨情仇,不論時代更迭,雋永如初。
二戰後的馬來西亞,是混沌動盪的時代,英國殖民、日軍撤離,當地共產黨也隱隱躁動,一位馬來西亞華人女子張雲林,踰越種族的仇恨禁忌,和日本園藝師中村有朋譜出愛情。電影《夕霧花園》改編自馬來西亞華裔作家陳團英2012年曾入選曼布克獎(Man Booker Prize)決選的同名小說,由Astro Shaw和HBO Asia聯手製作,集結李心潔、張艾嘉、阿部寬等豪華卡司,團隊共橫跨日本、印度、澳洲等七國。
執掌導演重任的林書宇,四年前曾以自身經歷出發的《百日告別》,繳出撫慰人心的哀愁小品。「挑戰的部分是我需要在最短的時間去理解馬來西亞的文化、歷史背景,但如果是去說這個故事,畢竟還是人的故事,並不會因為自己是哪裡人而有什麼落差,人的情感、情緒、互動,很多東西一旦把同理心的感受打開,是很容易明白、體會的。」林書宇說。
擁抱陌生的第一步
早在2017年初,馬來西亞片商就因為看過《星空》而和他接洽,收到劇本之後,他隨即找了原著小說研讀,二戰後的故事背景,加上日式花園、刺青師等元素,對林書宇來說既陌生又迷人;女主角張雲林從集中營被日軍迫害,一直到遇見男主角中村有朋,從悲慟到釋懷,整趟旅程曲折震撼。
跨國的團隊、異地的拍攝、不熟悉的題材,《夕霧花園》是林書宇年過40後擁抱陌生的第一步,從幕前到幕後,除了美術指導蔡珮玲,其餘夥伴全是初次合作。「我接這部片,會不會跟有中年危機的人突然買一輛跑車,或是買一棟房一樣?」開玩笑的比喻,卻看得出他的深思與焦慮,「如果繼續用同樣的模式走下去,那我的人生是不是就這樣了?」有沒有中年危機還不知道,但確定的是,這次他的確跨出了不同步伐。
去年底他飛到印度調光,一看到畫面濃厚的顏色和偏金黃的皮膚,趕緊提醒:「欸亞洲女生喜歡白一點喔。」但他卻從攝影師Kartik Vijay和調光師的反應,發現他們是真誠覺得這樣就是美,這才驚覺自己對於美感標準已經有了習慣。「片子出來後我老婆喬喬(夏于喬)看了,她就說美學樣貌跟我以往很不一樣,我說哪裡不一樣?她說我之前的片子都是很日系tone調,藍藍乾乾淨淨淡淡的,這次終於走出了另外一種樣貌。」。
曾以《九降風》獲得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的他,《夕霧花園》是首次非自己編劇的作品,劇本由英國編劇Richard Smith操刀,「我還蠻喜歡跟他合作的過程,自己寫劇本常常會有盲點,明明知道這場戲已經不需要了,卻又放不掉,但面對別人的劇本就可以很客觀,我覺得是那個客觀,讓我更專心地把這個故事說好。」最後他放大了張雲林對妹妹的愧疚,撥開時代與戰爭的憤世嫉俗,他覺得角色最深沉的痛處,在於無法拯救妹妹的逝去,「她放不下的是她自己、她恨的是她自己,而不是其他的一切,我覺得是一個國際性、任何人都可以感受到的情感,畢竟是失去親情的罪惡感。」。
結束的衝擊 留白的深情
失去,是林書宇作品裡未曾明言的主題,《百日告別》的生死離別,《九降風》和《星空》裡純真和世故的拉扯到體悟,都是生命中的失去,以及和一個階段的自己告別。「我在看電影的時候,每次看到任何角色的純真結束,我都好難過。」理想世界的不存在,不得不面對現實的覺悟,深深衝擊著他,或許正因為如此,故事裡的結束或失去,其他導演可能處理到3、5分,他往往會放大到10分。電影裡張雲林從集中營逃出,回頭卻發現妹妹深陷火海,「姊妹互看的眼神,就被我改得特別長,因為我知道這一個互看,是她們這一輩子最後一次看到對方。想到這個我就會難過了,我覺得這個東西需要很細膩地捕捉下來。」。
林書宇的電影總是哀傷,卻又如古典樂曲般潔淨動人,像是一段溫柔的陪伴,跟著角色一起哭笑,被狠狠重傷也好好療傷。早已內化的風格難以追本溯源,他歪著頭,說起從小追到現在的日本漫畫家安達充,《鄰家女孩》的男女主角互相喜歡對方整整26集,直到最後男主角終於告白,之後他們接吻,但畫面只讓讀者看到腳,嬌小的女主角墊起了腳尖。留白含蓄的情感表達,充滿暗示性的畫面,沒有大起大落,但留下的漣漪,卻是那麼真實和純粹。
突然想起片中村有朋在張雲林背後的刺青,也留了處白,告訴她這代表人生從未結束,也從未圓滿。空白的方格,是他沒有完全坦露的愛,那些沒有說出口的,叫人心動卻也心疼。
林書宇
1976年生,世新大學廣電系電影組畢業,美國加州藝術學院電影研究所碩士,曾擔任蔡明亮、鄭文堂等導演的副導演。2008以首部劇情長片《九降風》獲得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2011年《星空》改編自幾米的同名繪本,奪下台北電影獎奪得最佳新演員、最佳技術獎;2015年以自身經歷出發創作《百日告別》,出演女主角的林嘉欣獲得金馬獎最佳女主角。
文/張以潔
攝影/張藝霖
圖片提供/甲上娛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