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不像製錶王國瑞士,擁有強大的歷史文化底蘊和製造基礎,可以完成設計到製造的精密錶工藝,但有一位非常出名的修錶師王進龍,再老舊的古董錶,只要到他手裡都能起死回生。他花了一輩子鑽研錶,時間對他來說是具象的錶,也是埋在老錶裡精細的工藝脈絡。
台灣鐘錶界有一位奇人,想找有歷史、有故事的品牌古董鐘錶,內行人都知道來一趟台北松山的王永昌鐘錶就對了。
修錶師自己的時間
修錶師王進龍,16歲踏入這行,「那個年代家境不好,年輕人都非得學有一技之長,剛好親戚開錶店就去當學徒,根本談不上是興趣或喜歡。」當時從打雜開始做起,想要實際做維修,師傅只會給你零件粗的鐘做練習,「錶這麼精細,師傅當然不會讓小學徒動手,技術也不想這麼快就讓人學走,只能下班後自己慢慢摸索。」而且40多年前的小鐘錶店,哪有可能修到數十甚至數百萬的好錶,看到的品項多半是名不見經傳的雜牌錶,有品牌頂多就是鐵力士或東方霸王錶,偶爾能修到SEIKO已經很厲害。
直到五、六年後,自己開店才有機會接觸到比較厲害的東西,「當時有人送來上百年歷史的古董錶,一打開看真的被嚇到,百年前科技不發達,但怎麼能到現在還走得又好又準。」這下子可好了,原本只是小鐘錶店賣錶做維修的王進龍,對老錶點燃無限的好奇和興趣,開始想方設法蒐集老錶回來研究。「當時做師傅哪有錢,只能買人家拆裝過的機芯。」
因為老錶外殼是真金,熔金後很值錢,商人看不懂的機芯,想當然就變成廢零件,反倒是王進龍眼裡的寶,就這樣收集很多也摸很多,直到出國發現專賣古董的店家簡直是寶庫,興奮地帶了一些回來整理,放店裡角落跟著新錶一起販售,居然還有人買,就這樣規模逐漸擴大成現在的專業古董錶店。也練就他一身無人能敵的好功夫,這個形容很狂,卻一點也不矯情,他能瞄一眼就知道是什麼錶款,即使這一兩百年累積的款式和類型極廣,他幾乎都看過或摸過。「真假錶一定看得出來,畢竟錢要出去貨才會進來,買錯就是割肉之痛,當然不能有任何閃失。」他甚至沒有不會修或修不好的錶,差別只是「有些錶價值不高,如果要花十天半個月才能修好,投資報酬率太低我就會直接放棄。」
藏在錶裡的時間
對一般人來說,時間在錶面上,但對王進龍來說,時間卻藏在機芯精密的結構裡。
「現在製錶有CNC 加工機,和三軸、四軸、五軸加工器,從車零件到拋光丟進機器就能搞定,但百年前的製錶工藝沒有設備、沒有電腦輔助,工作母機也很傳統。居然有辦法想出並做出這些的巧妙設計,是非常浩大的工程。」以工藝來說,老錶的複雜度高, 現代的新錶則是在這個基礎上玩多樣化,功能多半是拷貝以前,換上新的元素、材料和造型,讓大家有耳目一新的感覺,「老錶從材料到設計都比較傳統,當時製錶的初衷是要你用一輩子甚至可以傳家,所有零件一定要耐用、打磨精細。」他用細小的鑷子夾起一根超微小的螺絲,這是一款百年懷錶裡的零件,小到肉眼根本看不清任何細節,他卻像看到夢幻逸品般地說:「你看它底部打磨到這麼晶亮,連切口都有倒角,以前這些都是手工做的。」對他來說這就是錶最有看頭也最有價值的細節。
我們故意問他,是不是幾十年來對錶有很深的感情,才會投入這麼多心力?他都輕描淡寫地說:「這就是我的工作。」但真的問他修錶過程,又像在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樣,「有些一兩百年歷史的古董錶,公司早就倒掉也找不到替換零件,他們就像流落街頭很久的孤兒太可憐了。最常壞掉的軸心、彈簧這些小零件,我都可以手工做出來替換,看到它們壞掉,不救不行。」把孩子救回來的這份成就感,讓他深深著迷。
修錶師與錶之間的時間
他對修錶(工作)的著迷程度真的沒開玩笑,當學徒時下班用自己的休息時間摸索,跨入這行 40 多年,到現在每天都還是維持下班修錶的生活節奏,「晚上九點店裡休息後,我會繼續留在工作檯到凌晨三點,修錶需要花時間找出問題,只有這個時候,沒有任何干擾,可以心無旁騖專心做事。」最驚人的是,他因為已經 60 多歲年紀漸長,才逐漸縮短工作時間,前幾年一直過著一路工作到凌晨五點的作息,休息一下中午開店繼續忙店務,週末或連假對他來說,就是有完整長時間可以慢慢研究錶的最佳時機。
幾乎一輩子都做時間,還做到不眠不休日夜顛倒的修錶師在意時間嗎?基於職業本能,他對鐘錶本身擔負的時間責任斤斤計較,「每種錶在製作時就有不同的定位,如果是超薄超小, 重點是展現外型的工藝技術,它的重點就不是準,而是藝術性,就算不準也沒關係 ; 如果是天文台錶,不準就失去意義,又比如船鐘,也一定要準,當航行在海上,就是靠時間計算經度和緯度確定方位,不能有絲毫失誤。」如果就自己的日常生活來說, 對時間的感知和一般人差不多,快慢幾分鐘都無所謂,但赴約準時是絕對必要的,他笑說「做鐘錶,如果不準時會被人家笑的。」
王進龍
王永昌鐘錶店老闆,16歲踏入鐘錶行業至今已40多年,以古董錶買賣維修為主要業務。店名王永昌讓大家常誤會老闆另有其人,其實是開店之初店名取作永昌,但太普遍後來為了區隔加上自己的姓氏,很多人不知道這段脈絡的客人,會直接以永昌稱呼老闆,讓他在鐘錶界多了另外一個響亮的別名。
文 詹筱苹 攝影 林政億
完整內容請見《La Vie》2019年12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