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全台灣第一棟由安藤所設計的美術館,對於亞洲大學、台灣建築界甚至全台灣,都是一個里程碑。由三角形錯落構築的三層清水模量體,是他的第一次嘗試。「三角形」對於安藤而言,不僅是自然、環境、建築的三角平衡關係,更象徵互助,因為人生許多困境,無法一人獨立解決,必須透過相互協助突破困境,安藤以建築言語他的人生哲學。
世界最困難的建築形式
不僅是概念的清談,建築本身更是「互助」的實踐。
光是三角形建築層層堆疊,就已相當困難,更何況是錯落設計,安藤於在台演講時笑著說:「錯落的三角形量體設計,結構技師本來說不可能,我一直跟他們說你們一定沒問題的,終究克服了。」
走入亞洲現代美術館,從入口開始就是三角形。一樓地面上的瓷磚也是由無數三角形所組成,就連柱子都是V型,而非一般的垂直柱式,安藤對於細節的追求可見一斑。而這個歪斜的V型柱,也讓施工團隊吃盡了苦頭,亞洲現代美術館館長劉育東接受La Vie專訪時說:「第一根V型柱,22個人,一個下午,水泥只用1/4車。」一般施工團隊無法想像,如此大陣仗、花費這麼長的時間,只完成一根柱子。
仔細近看安藤所設計的V型柱,模板要釘斜的,在柱身中仍有小三角的變化,更提升組立模板與拆模的困難度。將混凝土灌入時,還必須解決碎石集中於柱身下半段的問題。二、三樓簷廊空間的地面採以自平水泥,無法以模板施工,完全人工鋪面,需精準掌握地面平整度。5月份時施作完成時,仍有許多未臻完美之處,安藤事務所對劉育東說:「請業主裁決,但事務所認為台灣大概就只能做到這樣。」開館時間在即,地面如果這次不改,藏品進駐後就再也沒機會重做,連劉育東都想要放棄,創辦人蔡長海卻對他說:「就重做吧!」安藤的建築不僅對其自身,對於委託的業主也是挑戰。
六年一役
2007年到2013年,從蔡長海向安藤忠雄說的一句「萬事拜託!」開始,換來的是無價的安藤建築與6年漫長奮鬥。
一棟建築能夠依循建築師原始想像完成,執行的在地建築師相當重要。原來考量的在地建築師事務所共4家,安藤事務所分別從對於清水混凝土的掌握、事務所接案類型、建築尺度、國際合作案例的種種考量下,最後決定與台灣的知名建築師姚仁喜合作,而由姚仁喜建築師事務所負責的細部圖、大樣施工圖,與安藤事務所不知來回多少次,直到安藤把所有圖都改到好,前後花了兩年才動工。
清水混凝土如滑嫩肌膚般的纖細質感,是安藤建築中的重要表現。為了將台灣70分的質感提升至80分甚或90分,營造廠招標當天,除了計劃書、還要求直接現場試做模擬(Mock up)、並由安藤忠雄的副手現場實地勘察過去實績(營造廠之前已完成的案例),經歷兩次流標,最後才決定合作團隊。挑選模板時,安藤不迷信於芬蘭板,要求灌漿時不會熱漲冷縮、不會吸水,五天內拆模不會有問題的模板,更可見其精準與堅持。
此次施工,六位師傅從日本遠道而來實際指導、兩位監工駐地,雙方截然不同的工作文化與態度,也從細節可見。第一次拆模,安藤忠雄事務所親至台灣審查,清水模拆模時,台灣多由小工負責,日籍匠師看見連忙阻止,並親自執行,因為在日本,就算連拆模都是由匠師負責。劉育東比喻就像不管蛋糕做得多美,如果從拆蛋糕盒就有所失誤,一切就毀了,拆模也是相同道理。
光,是我們的希望
陽光穿越清透玻璃走入室內,安藤選擇讓空間中充滿光,是美術館展品雕塑與繪畫各佔一半的考量。雕塑與繪畫不同,若能與周圍環境互動、讓觀者雙眼隨著雕塑姿態望向他處,美術館就不再只是封閉的白盒子,更能引領你發現美術館外的美好與細節。
室內兩側的樓梯轉角,是安藤給每一個來訪者的小小驚喜。微微的天光向下灑落,壁面上映射著另一個微小的三角形,低斂悠遠,看著小小光束在挑高空間中,人之於宇宙終究是渺小的。走入三樓,是劉育東心中的另一座神聖空間,展間本身是人與人、人與藝術、人與空間的三重互動,穿越玻璃可見的另一展間又與此展間進行第二層次的三重對話,最後則是現代主義的亞洲現代美術館與古典主義的行政大樓相對,身於其中,燦爛千陽,空氣凝結於陽光中,思緒都靜止了。
安藤忠雄以其一貫的低限語言,在紋理、光與陰影的細膩設計裡,與藝術、觀者交融,從天井撒下的光束,是他對於下一代莘莘學子及美好未來的想望。
文/彭永翔
攝影/王士豪、Hufton+Cr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