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電影《悲慘世界》(Les Misérables)被譽為2019法國電影年度最大驚喜,它原先僅是提名法國凱撒獎的一支短片,導演拉德利(Ladj Ly)將其擴展為第一部電影,更一腳踩進「巴黎危險禁區」蒙費梅伊(Montfermeil)拍攝,牽動法國社會最敏感神經。該片以截然不同的兩場「街頭運動」作為開場與結束:開場的「舉國歡騰」,法國首度贏得世界盃冠軍,人人不分彼此、街頭瘋狂擁抱。結束則落在「巴黎暴動」,一夜狂歡後,膚色與階級終究還是這個社會難以迴避的問題,全片劇情猶如走鋼索般,高潮迭起、出人意外,獲金棕櫚獎名導麥可摩爾(Michael Moore)力讚是「黑暗時代的良心之作」,更代表法國出征2020奧斯卡角逐最佳國際電影。
《悲慘世界》是法國新生代導演拉德利的首部電影,拍攝地點正是法國大文豪雨果寫出名作《悲慘世界》的地方。劇情以一架空拍機意外拍到不可說的真相展開,重現小說魔咒般的殘酷寓言,場面驚心動魄,事件環環相扣。拍攝靈感來自法國2005年10月長達三週的巴黎暴動。2名男孩當時為躲避警察緝捕遭到電死,引爆巴黎民眾怒火燎原,時任總統席哈克為平息暴動,甚至宣佈全國進入緊急狀態,慘烈可見一斑。
2005年的「巴黎暴亂」就發生在拉德利住家樓下,他拿起攝影機不停拍攝,竟拍出多達100小時、最貼近暴動真實的第一手素材,造成當時國際媒體重金搶購。但拉德利最後都沒出售,反而將之剪輯成影片,更早於現今YouTube影音平台的風行,在網路上讓觀眾免費欣賞造成轟動。受到該事件「2名年輕人喪生」影響,拉德利開始將攝影機鎖定自己的家園,拍成紀錄電影《蒙費梅伊的365天》。2014年,他更以同樣概念,前往「世上最危險地方」西非的馬利共和國,並完成《馬利共和國的365天》。拉德利原本寄望這些珍貴素材能賣給法國電視台,卻沒人感到興趣,他索性將所有影片放到網路上,從此卻更奠定他獨特的風格。
2018年,拉德利同時以紀錄片《說出來》(Speak Up)及劇情短片《悲慘世界》雙雙提名凱薩獎。前者雖描述貧民區問題,卻意外在戲院上映,並給了許多觀眾對人生的一線希望。他於是決定將後者《悲慘世界》短片,改拍成同名的劇情長片,加入他的生活經驗,以及周遭親友發生的事,成為他的長片處女作。至於拍攝過程中又有哪些巧思帶入其中,且看拉德利親自解析!
《悲慘世界》是你的第一部劇情長片,但其實你投身電影工作已經有十五年了。你當初是怎麼開始進入這個行業的?
我在八、九歲時,認識了金沙比榮(Kim Chapiron,法國電影導演),他當時來參加蒙費梅伊市的一些活動,我們就在活動上認識。他十五歲時,就跟荷曼加夫拉斯(Romain Gavras)以及圖曼尼桑蓋瑞(Toumani Sangare)合組「Kourtrajme」藝術團體。當年我才十七歲,正是數位崛起的年代,我買了第一台數位攝影機,然後就開始不斷地拍。我什麼都拍。我們自行摸索、一同成長,我們都很年輕、也都很瘋狂。現在我們可能沒那麼瘋狂了,但還是必須時刻保持著一顆狂熱的心。我們不想故步自封,但很遺憾地,如今的電影產業卻有點這樣的趨勢。
《悲慘世界》是你第一部所謂的「劇情長片」,能說是過去經驗的總結嗎?
我不確定算不算總結,我倒希望這是一個開始,而不是結束。但確實在這部電影裡,我展現了一些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經驗,以及周遭親友發生的事。片中一切都有真實的原型,例如世界盃勝利後的狂歡慶祝、新官上任的警察、無人空拍機,甚至被偷的獅子,以及吉普賽人...。過去五年,我都在拍攝周遭的一切,特別是警察。只要他們一出現,我就會拿起攝影機錄下他們,直到哪天他們犯了個錯誤。我想展現這個地方的多樣性,我現在還是居住在那裡,這是我的生活,我喜歡在那裡拍攝,這就是我的人生。
你似乎傾向不評價電影裡的人物,或是不給予先入為主的判斷?
當然,因為現實是非常複雜的,正、反通常互為一體兩面。我盡力不帶偏見地呈現我的人物,因為我們所處的這個社會是如此複雜,根本不可能做迅速又正確的判斷。貧民區幫派就像一顆顆不定時炸藥,但即便如此,我們總盡力相處,避免失控的爆炸。而我在片中也呈現了這部分:每天大家都會做出一些和解,讓生活能夠繼續下去。
看來所有衝突的發生,都源自失業與貧窮,這是所有問題的根源嗎?
當你有錢的時候,跟其他人相處並不難。當你沒錢的時候,事情就變得複雜許多:你必須學會妥協、必須安排許多事情、必須付出點代價⋯⋯這是生存的規律。對警察來說也一樣,他們也是在求生存,而他們的處境也一樣嚴峻。電影《悲慘世界》並沒有偏向底層人民,也沒有偏向警察,我盡量讓自己處於一個客觀的位置。我十歲的時候,第一次被警察攔下來搜身,這麼多年來的相處經驗,可以說對警察很了解。大多數的警察都沒受過高等教育,他們自己的生活也很困難。
我們可以說《悲慘世界》是一部帶有人性色彩的政治電影嗎?因為你並沒有武斷地評價個體,而是含蓄地指控了一個讓所有人,不論居民或警察,都成為受害者的體制。
就是如此,而且這個責任應該由政客來承擔。你可以說這些地區的處境是由壞變到更壞,但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努力學著在一個有三十多種國籍移民的地區,跟大家生活在一起。
相較於媒體的報導,貧民區的生活並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沈重。倘若一個政客不了解我們、或是不了解我們如何生活,那他又怎麼能提出解決方案呢?
電影裡另一個跟大家印象有出入的,是對各種不同種族的描寫。可以談談這個部分嗎?
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這樣。來自四面八方的人群聚集在一起,從帶有種族歧視的白人警察,到黑人小混混,這裡面情況非常複雜,他們相互厭惡彼此,但又因為需要彼此,因此得做一些妥協。警察們常常不得不向居民們做出妥協,否則衝突會永無止境。
導演的表現遠超出大家的預期,因為這次你避開了MV式的剪輯手法以及Hip-hop音樂。讓故事以及鏡頭自己說話,對你來說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我希望電影的前四十分鐘,觀眾能夠安靜地沈浸到這個環境當中。在任何大事發生之前,我想先將觀眾帶進來我的世界,讓他們在這個環境裡就像在散步一樣,自在地認識那些角色、以及整個社區形形色色的人們。音樂的部分,對,可能更偏向電子樂一點。就連他們說話的方式,我也想避免呈現出傳統這類電影的印象。
via 海鵬影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