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迎送家人、友人和情人,你還會在車站逗留嗎?拿放大鏡檢視車站時,會發現整座城市的樣貌都隱藏其中;原來,車站是一個在運輸之外,不僅是象徵歷史與人文的微城市,更是連結人們共同生活的大平台。「火車站的角色其實一直在改變,或應該說,現在被賦予更多任務。」當我們談起車站公共性時,國立交通大學建築研究所教授龔書章這麼說,車站除了承擔交通連結責任,也替市民保存公共記憶;並各自被賦予不同的門面意義,妝點城市意象。而當代車站還多了一項功能:「以前車站叫Station、現在叫Platform,開始服務城市生活的不同面向。」連結商業活動、生態系統,創造你我「公共生活」的大平台。
城市型車站 服務城市生活的熱鬧大平台
自機械時代起,交通系統是速度的象徵,大家在車站快進快出,不大留步。現在,這裡則提供各式各樣的新機能,「車站要照顧到fast life裡面突然空出來的slow life,這很關鍵。」隨著當代車站在「慢活」上有更多發揮,如今,休閒生活與車站已經密不可分。
舉例而言,通勤族可以下班後到車站跟朋友共進晚餐、再到超市採買,最後結束一天的行程;或者,可以留在站內健身房運動一小時、洗完澡再回家。龔書章認為,當代車站創造了所謂「24 hours living condition」,滿足使用者生活的不同面向,「甚至是為深夜下飛機、坐火車來的人而存在,讓他們覺得這城市是安全、便利的。」如今車站的存在,讓人們在快慢生活之間找到對應的抒發出口。
談起正在興建中的新高雄車站設計概念,Mecanoo的主持建築師Rodrigo Louro也一再強調「不只是車站」,反而更像一座大型公園。由於高雄夏日溫度高,Mecanoo特別設計出以「大樹」為意象、具遮陽降溫功能的戶外天棚,只要走進天棚底下,隨即能感受一股涼爽,是居民彼此相聚、放鬆身心靈的好場所。來自巴西的Rodrigo將使用者習慣納入設計考量,記得首次抵達高雄便發現市民間的相處氛圍和家鄉十分相像,「大家喜歡待在戶外,聚在公園下棋、運動。」綠化天棚概念因而誕生。
鄉村型車站 成為小鎮居民回家的客廳
廣納生活機能的都市型車站和居民的日常熱鬧交鋒,但也有另一種車站,它在鄉野間安靜地陪伴著小鎮居民生活,例如出自常式建築之手的台東鹿野鄉瑞源車站。「做一個鄉村的小車站,你必須對於歷史紋理、自然地景關係、當地產業有絕對的投入,才有辦法做得好。」龔書章補充,鄉村車站是當地居民對家鄉情感的投射,對於離鄉背井的人,車站所賦予的「離開」和「抵達」別具意義,因此車站能否塑造「回到家的感覺」便很重要,「大都會車站和鄉村車站所擔負的任務是不一樣的。」
瑞源車站建築師張正瑜表示,台灣西部交通移動手段多元,但對東部人來說,鐵路是唯一的大眾交通工具,車站更是「離開家最後一眼看到的東西」,也因此意義非凡。而相較於都市型車站著重在高效率運輸系統和大型開放空間,例如荷蘭鹿特丹車站「都市走廊」的角色,便在強化鹿特丹在都市路徑上的豐富與順暢,小車站的公共性則在回應當地人精神層面的需求。
常式建築設計車站時,重視與環境之間的關聯,若把環境喻作舞台,主角便是當地居民,他們的生活足跡,包含如何使用街道、田野活動等,都需要逐一檢視;以「使用者」為本位,遵循在地人原有的步調,適時地畫龍點睛即可,「不一定要熱鬧才是很好的公共性。」張正瑜強調。
「時間在那邊好像都是靜止的。」瑞源車站位處花東縱谷一帶,鐵路沿線都是稻田聚落,「神奇的是,鐵路在抵達瑞源前岔開了。」因此,大部分的人並不曉得瑞源的存在,使得這座車站遺世獨立;而正因明白地域特性,常式建築刻意保留原有的寂寥感,「如果讓這裡變得非常喧嘩反而不道德。」常式建築主持建築師張正瑜觀察到,瑞源居民對參與公共事務並沒有太大興趣,而瑞源也正缺乏「大家可以一起做些什麼事」的地方,因此決定將車站設計為「聚落的客廳」,希望能強化居民之間的連結;畢竟,以區間車為主的瑞源車站,一天只運行兩班莒光號,每天載運量只有十幾人,「運輸功能已經退位。」
存放集體記憶的歸屬之所
「當代生活特別之處在於,我們是以交通網絡來認識一個城市,而不是以真正的都市紋理來認識。」龔書章說道。就像去東京旅遊,並不會特別下載地圖,而是會用地鐵圖來辨識、認識這座城市。因此車站要擔負更多文化知識性功能,替城市的歷史脈絡畫出重點。
Mecanoo設計新高雄車站時,便以旗津廟埕廣場為靈感,在多鐵共構的下沉式廣場設計了「光明燈」繚繞的天花板造型,塑造廟口氛圍。Rodrigo表示,廟宇文化深植於台灣人之中,大家除了會進廟裡拜拜,廟口也是社交活動的場所,因此將文化元素注入公共空間,能讓民眾更有歸屬感。而荷蘭台夫特車站也是一例,車站大廳的天花板圖樣是1877年的台夫特地區古地圖,和高雄車站一樣,都值得抬頭細細品味。
新高雄車站的下沉式廣場,每盞燈的顏色都能自由變換,除了作為文創市集的場所,也可以當成露天劇場,供民眾表演、恣意揮灑創意。Rodrigo認為,公共空間設計者除了注重美觀、功能性,更重要的是「人味」,因此廣用在地元素,重視與使用者的連結,畢竟空間最後還是回歸給使用者,「我們就是設計舞台給居民發揮。」此外,建築師張正瑜認為,車站具備保存當代記憶的功能,這也是除了凝聚居民外,車站公共性意義的所在。建造瑞源車站時,對東部營建水平有很深的感觸,施工的不完美,卻恰恰標記了當代的真實狀態,「無關乎美醜,現實條件的反應才是最值得紀錄的。」希望營建痕跡都能轉化成被述說的故事,最終寫入東部歷史。
走進車站 一覽這座城市
車站多半位居城市的中心,高雄車站亦同,「希望大家站在天棚上可以感受整個高雄」,這是建築師Rodrigo的心願,也象徵著車站在實體功能之外的重要任務:增加市民對城市的向心力。40年來,台灣舊車站把城市一分為二,前站多為熱鬧的商業區,後站較不發達。龔書章表示,為了活絡整座城市,許多縣市會重新規畫車站及周邊設施,進行舊城復興計畫,而常見的做法便是將鐵路地下化後還地於民,「變成已經沒有所謂『站前廣場』,因為前後站通通連在一起了。」或是最新的新竹大車站計畫,透過跨站式平台縫合前後站,均衡城市整體發展。
探討車站公共性時,火車站以外,捷運站也是另一個極其重要的交通樞紐。負責捷運綠線車站工程的潘冀建築事務所建築師蘇重威表示,桃園很特別,以舊城中心,越往機場方向、隨著城市密度變低,田野遍地開花;這一系列的景象正好匯集了芬蘭建築師馬可・卡薩格蘭(Marco Casagrande)城市理論中所提及的三代城市風貌,意即農業、工業、與後工業城市,「桃園同時具有不同世代的個性。」因此,設計各個捷運站時,會根據地理特性而有不同發揮,桃園的多樣性得以躍然紙上。
協助大眾了解城市的舊脈絡之外,車站也要具有指向性,龔書章認為,「再怎麼面對歷史與舊有文化,最後的指標還是都要指向未來。」他進一步為車站空間做了一個當代詮釋,「車站必須是個微城市。」車站是一座城市的縮影,設計者把城市的不同角度帶進車站,而無論是景觀生態、文化歷史,目的都在呈現城市專屬意象,說到底,「車站就是在討論人們的共同生活。」
文|曾智怡
圖片提供|Benthem Crouwel Architects、Mecanoo、常式建築
欲知更多公共場域的意義,請見La Vie 2020年5月號《共同生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