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將在4月1日上映的紀錄片《男人與他的海》,導演黃嘉俊費時3年製作,貼身拍攝海洋文學作家廖鴻基與台灣第一位水下鯨豚攝影師金磊。音效設計找來杜篤之、配樂則由林生祥操刀,2019年10月啟動群眾集資, 更創下紀錄片類金額新高。
說起黃嘉俊,你可能會想到獲得台北電影節最佳紀錄片的《飛行少年》,或是台北電影節觀眾票選獎和金馬獎最佳電影原創歌曲獎的《一首搖滾上月球》, 但你可能不知道,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運動咖,還擁有滑雪教練執照。
2012年《一首搖滾上月球》的監製林育賢邀他潛水,不論是初次下水的恐懼,還是熟能生巧後發現海中生態的破壞,都在他心中留下印記。之後他又學習自由潛水、海洋獨木舟、帆船,也因為大量接觸海洋運動,讓他在同年的法國坎城市場展和同去參展的水下鯨豚攝影師金磊相談甚歡。
2016年,黃嘉俊受邀側拍「黑潮101 漂流計畫」,跟著海洋文學作家廖鴻基乘著小小方筏,放逐在大海的未知。搖搖晃晃的船艙,或急或徐的浪潮,岸上的庸擾文明彷彿才是一場 夢。6天的航行結束,廖鴻基向他道別,他卻說:「不,我接下來要拍片,這部片現在才正式開始。」
紀錄片不如劇情片有劇本,拍攝現場 演員就像是在即興演出。黃嘉俊說, 紀錄片的劇本某種程度類似劇情片的 分鏡,導演得思考畫面之於全片的意 義。例如他在片中選擇拍攝金磊帶孩 子去六福村,而非到101大樓逛街, 因為他考量六福村有各種海洋意象, 海豚造型的車子、海盜船,還有外國 舞者打扮成南太平洋島嶼的原住民在 跳舞,和片中的真實大海對比,有種 荒謬的諷刺感。
不同於一般紀錄片的遠遠旁觀,黃嘉俊的紀錄片很像劇情片,鏡位變化繁多,「差別在於,你是跑在他前面, 還是追著他跑。」當鏡頭前的廖鴻基釣起一尾鬼頭刀,黃嘉俊立刻想起曾在他的書上看過,鬼頭刀在海中都是成對優游,而公的會讓母的先覓食, 所以被釣上來的一定是母魚 ; 在此同時,公魚並不會游走,而是著急地在原地想要救援。「先前有這樣的了解,我會讓攝影師知道,母魚釣上去之後,鏡頭繼續停在水面,我要看到那隻公魚。再來我知道廖鴻基一定會把母魚放回去,所以我就會讓拍攝繼續進行到把這件事拍到。」
就在全片拍畢之際,黃嘉俊的女兒出生了,就這麼突然闖進人生的另一個 階段。「女兒很特別,你看著她的時候,你確定她是會跟你相戀一輩子的女人。」當時他早已為紀錄片命名《漂島》,傳達他在海上感受到的自由、空靈,以及人類對生命價值的追尋。但就在當了爸爸之後,這些感受突然不再打動自己,因為他每天赤裸裸感受到的,是照顧孩子的束縛、依賴和責任。
「剪接工作大概停了兩個月,之後再回去看那些素材,反而看到更多過去沒看到的東西,我都拍到了,但在此之前我沒想到會用這樣的方式詮釋。」廖鴻基在35歲時放棄婚姻,過去的黃嘉俊只看到他的忠於理想,現在卻看見他背負的思念與痛苦,甚至花上好幾十年彌補女兒對他的誤解和不諒解 ; 金磊想做到家庭和夢想的平衡,但眼看其他攝影師不斷進步,原來家庭和樂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兩個原本被他視為學習典範的男人,其實也跟凡人一樣充滿掙扎,因此他將紀 錄片導向現實與理想之間的猶豫,以及家庭與自我之間的拉扯。他笑說,原本配樂想找林強,最終變成林生祥,從兩位音樂人的風格,就可以看出片中情感的迥異。
集資的價值在提前溝通
2年拍攝、1年剪接,黃嘉俊坦言後製上映的經費其實是零。因此他與貝殼放大合作,於去年10月發起集資計 畫,包含電影後製、國內院線、國際發行,以及後來加碼的「1萬名海洋之子公益放映」。跨同溫層的支持群眾,從高中生到企業老闆都有,最終以1,000萬元創下台灣紀錄片集資金額紀錄,超越之前《十二夜2》的888 萬元。
「這次跟貝殼放大合作最大的收穫, 是他們告訴我,集資不在於要錢,而是提前跟群眾溝通。」他說,原本想在上映後透過片子傳達的訊息,在集資已經先發酵,並讓近6,000人開始期待,把紀錄片宣傳的戰線拉得更早、更長。也有民眾延伸海洋議題, 詢問日本商業捕鯨或賞鯨行程等行為對生態的影響,黃嘉俊除了在線上和民眾互動,也會將這些議題放在上映後的電影文宣,讓有同樣困惑的人得到相關資訊。
和群眾直球對決,考驗了議題的深度和高度,「也許我們占到的優勢是,海洋的確是很多台灣人心裡的缺口。」他說,台灣是海島,大多數 人卻沒有真正親近海洋,聽到海洋議題其實會很心虛,因為在實際生活無法付諸行動。他想到了這次到東加王國拍大翅鯨,如此巨大的生物近在眼 前,卻是有靈性地看著他,懂得很靈巧地閃過人群,當牠在水裡面唱歌, 身體會被聲波震得全身發麻。「如果你沒有跟牠面對面相見,很難真的說你要去愛牠。」這部片固然不是海洋 環保片,但他希望片中主角對海的情 感,鯨豚的姿態與海洋的壯麗,能拉 近觀眾與海洋的距離。
紀錄片被看得最清楚的是作者細觀黃嘉俊的紀錄片,《飛行少年》 敘述邊緣青少年的單車環島,《一首搖滾上月球》拍攝罕病兒童爸爸們的 樂團夢,《男人與他的海》則將舞台搬到大海,看似迥異的題材,其實都以家庭為核心。「很多人說,紀錄片因為太過真實,這些主角都被赤裸裸地看到,可是我覺得被看到最清楚的,其實是作者。」從技術上的美學能力,到價值上的生命觀、政治觀, 導演的點點滴滴在作品裡無所遁形。
問他為什麼關注家庭,「說起來很芭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你看台灣社會,很多身不修家不齊的人,卻在治國跟討論天下太平,很荒謬吧?」他觀察,父母輩因為窮過,常將工作養家放在陪伴家人之前,「這個觀念到現在都沒有改變,家庭的破裂不能再用工作當藉口,最重要的還是陪伴,而不是放棄你該要負的責任。」突然想到片中廖鴻基在賞鯨船上,遠遠看著女兒與男友的身影,他意識到自己這趟解說再怎麼精彩,也比不上那隻輕輕搭在女兒肩上的手。海有多深,夢想就有多高,包括黃嘉俊在內的這三個男人,或許都還沒意識到, 他們會把在岸上等待回航的人,掛念得比海還深。
完整內容請見《LaVie》2020年3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