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達人胖胖樹王瑞閔,2019年有幸走訪一趟位在拉丁美洲的厄瓜多,並在拉丁美洲與台灣的傳統文化之間,找到了一座名為「懷舊」的橋梁,《被遺忘的拉美》一書在腦海中逐漸清晰。他開始整理、集結鄉土植物中來自拉丁美洲的元素。藉由大家最熟悉的夜市、傳統宗教、傳統產業、傳統文化,加上個人的學習經驗,跟大家分享,我們的歷史文化與拉丁美洲之間的特殊關聯,甚至當中有一部分植物的台語名稱,都可能是源自拉丁美洲當地語言。以下節錄《被遺忘的拉美》一書中「艋舺巷弄裡的世界地圖 —— 仙人掌等」,從胖胖樹視角發現不一樣的萬華青草巷。
萬華青草巷 吃喝治病的植物專賣店
好友總是喜歡用戲謔的口氣笑我,每次看電影都畫錯重點。像是二○一○年春節檔期上映的電影《艋舺》,當中太子幫成員各有各的背景,代表著萬華一帶的各種產業。除了黑幫太子志龍,和尚家裡經營佛具香燭店,蚊子的媽媽開美容院,阿伯的爸爸是殺豬的,而我最感興趣的是白猴的阿公—青草巷的草藥達人。
有人喝的是單純的清涼退火,有人喝的是懷舊的滋味。而我,喝的是可以跟老闆問東問西,還有找植物、拍植物的機會。
某種程度上,花店與草藥店是同行,皆以賣植物為生。只是一個是將植物栽培來觀賞,一個是要吃喝治病。在植物圖鑑不發達的年代,無論是花市販售野採蘭花、蕨類的店家,或是青草巷中的草藥店,他們學習、辨識植物所仰賴的,絕大多數都是藥用植物圖鑑。而所謂的採草人,他們野採的植物,像是蘭花、蕨類,既是草藥,也常被栽植供觀賞。所以逛青草巷對我的意義就如同逛花市一般,可以見到上百種藥用植物,當中有不少是我特別感興趣的熱帶植物。
萬華青草巷的緣起
一七四○年(清乾隆五年)龍山寺落成。因人潮聚集,周邊許多產業應運而生,包括佛具香燭店、糕餅店,還有服裝、刺繡、燈籠、小吃店,應有盡有。此外,有人的地方就會生病,有吃藥的需求,因此賣藥草的店家也跟著在此落腳。
醫藥不發達的年代,以青草藥來調理身體、醫病的情況非常普遍。當時大寺廟既是民間信仰中心,也是提供藥籤醫病救命的場所。而許多被稱為赤跤仙仔或赤跤仔的草藥商人便在寺廟附近聚集,方便求取藥籤的人抓藥,就像是大醫院附近總有許多藥局一樣,而我也開玩笑說,這應該是最早的醫、藥分流吧!觀念相當現代化哩!
台灣民俗的青草學
年輕一輩如果無法理解生病不看醫生,而是到廟裡求籤這樣特殊的現象,建議可以看一下《俗女養成記》。劇中有一幕女主角陳嘉玲小時候拉肚子,阿嬤就是帶她到廟裡求藥籤。相當寫實地還原了一九七○年代台灣的民間習俗。
不過要特別說明,青草藥跟中藥並不相同。雖然中藥來源絕大多數也是藥用植物,但中藥是指在中醫理論下使用,經過臨床研究的藥材,多半在傳統中醫典籍中有明確記載。此外,中藥材通常都經過炮製,不含會傷害人體的毒素—如馬兜鈴酸,而且使用跟定義受國家法律明文規範,開中藥店必須有衛福部核可的國家執照。反觀青草藥,使用上不受法規限制,開青草藥店也只要向地方政府申請營利事業登記即可。青草藥可泛指所有具藥用價值的植物,有晒乾使用,也有新鮮使用。它包含了中藥植物,也包含了民間長期流傳使用的藥用植物。當中不乏具有實際療效,有可能進一步成為中藥的種類,卻也包含有微量馬兜鈴酸或其他毒素,必須謹慎使用的植物。
青草巷也是救命街
龍山寺旁這條青草巷,曾有「救命街」之稱。從攤販聚集形式開始發展,逐漸變成一整排的店面。好幾家店是三代祖傳,經營逾百年。就我訪談所知,在知識取得不易、資訊不發達的年代,想學習青草藥知識可不容易。不是家族傳承,就是必須有正式拜師學藝的過程。
一九九五年開始實施全民健康保險後,國人看病習慣改變,再加上萬華地區逐漸沒落,青草巷也日漸式微。又因為部分藥籤使用的植物含有毒性,影響國人健康;部分用藥為保育類動物,政府於是明令禁止寺廟使用藥籤,對青草巷無疑是雪上加霜。幸好二○○一年台北市文化局協助這條百年的青草巷改善環境,將它轉變成文化觀光景點,並於二○一五年後將青草巷建築群列為歷史建築。青草文化得以留存。
青草巷的質變與新住民帶來的影響
再回來看青草藥的使用。或許是因為尚不具嚴格規範,所以植物來源相當多元。除了台灣在地草藥,還不斷增加來自世界各地的藥用植物。而且我觀察發現,會到青草店消費的族群在本世紀有了細微的變化。除了過去習慣使用青草藥的既有族群,年輕人也從認識文化的角度切入,開始舉辦導覽活動。更特別的消費者是新住民與移工,因為青草街裡常見的魚腥草、雷公根、香蘭、紫蘇、九層塔、毛西番蓮……都是東南亞新住民會食用的香草。所以我總是猜想,台中東協廣場裡的東南亞菜攤形成,除了交通便利,青草街是否也在當中扮演了關鍵的角色?而新住民是否也增加了台灣青草藥的種類?
就我觀察,引進年代較久,在台灣常被當做青草藥使用的拉美植物,除了前面幾章介紹過的玉米鬚、太白薯、芭樂葉、木瓜,還有仙人掌、仙人球(俗稱八卦癀)、曇花、毛西番蓮(俗稱龍珠)、三角葉西番蓮、蚌蘭(俗稱紅三七)、吊竹草(俗稱水龜草)、紫茉莉(俗稱煮飯花)、薊罌粟(俗稱刺鴉片)、假人蔘、稜軸假人蔘、松葉牡丹(俗稱豬母乳)、馬利筋(俗稱羊角麗)、美人蕉、長柄菊(俗稱肺炎草)、紫花藿香薊與白花藿香薊(俗稱牛屎草)、王爺葵(俗稱五爪金英)、長穗木、馬纓丹、金露花、瑪瑙珠、野莧菜、刺莧、紫花酢漿草、銀合歡、決明子、望江南、晚香玉、石蓮花。
這麼多源自拉丁美洲的植物,來台灣的時間最多不過就是三百多年,有的甚至短短數十年。究竟怎麼會知道這些植物該如何使用?當初又是誰以身試藥?我心中十分納悶。
以草藥交流的人類文明
我一直抱持這些疑問,直到在亞馬遜學習當地草藥知識,看到了薩滿巫師使用香茅、蓖麻等舊熱帶的植物,我突然想通了什麼。青草藥的使用不就是人類文明發展過程,最簡單而原始的醫療形式嗎?隨著新舊世界的交流,填飽肚子的食物可以交換,能夠醫病的草藥當然也可以交流。
有近三百年歷史的艋舺龍山寺旁,佛具店、青草店比鄰。在這處象徵著台灣百年文化發展的聖地,漢文化元素、東南亞元素、印度元素,甚至非洲與拉丁美洲元素,竟在短短幾十公尺的青草街上匯聚。閉上眼,從明清到近代,一切如電影的快速蒙太奇。在懷舊的街廓中,濃淡的青草氛圍裡,再一次發現了拉美。
文字、圖片提供|胖胖樹 王瑞閔
更多更完整的精彩內容,詳見《被遺忘的拉美─福爾摩沙懷舊植物誌:農村、童玩、青草巷,我從亞馬遜森林回來,追憶台灣鄉土植物的時光》麥浩斯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