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有影響力的人何其多,唐鳳卻讓人相信,平凡如我們也可以影響世界。這次專訪,我們借用她的腦波重新看待設計與創新,將「共創」的定義放大至宇宙,「我們跨越時區的限制、空間的限制跟我們本來沒辦法遇到的一些人來做點什麼,那個才是重點。」她說。
今年的「打開台北」活動,唐鳳辦公室是民眾最想參觀的地點,在此請她換上拍攝的服裝,回頭卻發現她神秘消失,過一會兒從嵌在書櫃的窄門走出,怎麼看都不覺得那扁平的書櫃能容納一個更衣間。
「請問委員,門裡頭有什麼異次元空間嗎?」
「喔,裡頭是一個納尼亞。」
唐鳳真的有個通往共享國度的魔衣櫥——「g0v台灣零時政府」,任何人皆可將自己的程式碼、文字、討論等專案內容以開源(open source)或創用CC授權方式公開他人使用,2020年,新冠肺炎全民瘋搶口罩,唐鳳不是發明口罩地圖的人,但她在集結台灣公民黑客的g0v上發現Google台南開發者社群(GDG)成員吳展瑋所編寫的超商口罩地圖,於是她以政委身分協調健保署開放資料,讓吳展瑋與其他志願者寫出史上第一個藥局口罩地圖;許多工程師利用開放資料繼續研發,最後版本超過100多種供民眾選擇,直到口罩產能充沛後,App才功成身退。
你我正使用的簡訊實聯制,同樣來自公民科技社群與政府協作,台灣的數位社會創新,就這樣與政府體制、防疫、社會大眾,神奇接上了線。
搖一杯數位民主珍奶
11月,唐鳳在Twitter發布了一個教大家怎麼製作珍珠奶茶的影片,卻巧妙將網際網路與民主比喻成珍珠粉圓與茶,無論是黑珍珠、白色珍珠;紅茶、國寶茶,只要混合在一起,都可以為世界帶來「創造力與喜悅」。
已舉辦4屆的總統盃黑客松就是那杯珍珠奶茶。唐鳳邀請各方專家擔任評委,由公民許願、黑客藉由各部會開放資料(open data)來設計解方、政府評估後施行,2021年主題是符應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的「永續2.0 韌性島嶼」,許願包山包海,有WFH居家辦公育兒、台鐵改革、改造公務軟體;也有蟑螂AI捕捉機器人提案(評委建議養貓就可以了所以被委婉勸退)。最後164件提案中,5組民間團隊脫穎而出,像是「海湧工作室」就設計了揪團淨灘等永續環境資料平台,整合公私部門來維護海岸。如果你對某個議題很有感,明年春季許願池開放時,也可以上網許願。
#Taiwan’s digital democracy & bubble tea have a lot in common.
— Audrey Tang 唐鳳 (@audreyt) November 17, 2021
They can be mixed together in any which way.
They embody the spirit of open innovation & creativity.
They are fast, fair & fun.
They transcend time & space boundaries globally.
Watch, learn & shake. pic.twitter.com/IEf8OEqjGx
Good Enough,將創意最後一哩路留給公民
不只在台灣,全世界民主國家皆逐步施行open data,當面對防疫、報稅等擁有共同痛點的事件,政府制度設計便盡可能不排除任何人;但設計也可以「夠好就好」(good enough),「意思是有一些特定的使用者覺得有更好的想法時,因為離他的痛點比較近,所以我們就應該要賦予他這個能力,讓他能夠拿我們做到7、8成的東西,再加上他自己的創意,變成更恰當符合他需求的設計,這個就是「適當的科技」(appropriate technology)。」
網路時代下,知識更新周期從20世紀的每5年,進化成每3年更新一次,教育再也不是由上而下,而是點對點就地開花。非傳統體制下成長的唐鳳,也是十二年國民基本教育課發會委員,2019年施行的108課綱,正是將創意最後一哩路留給教育者,讓學生具備自主學習技能面對未知,「我們是授權每一所學校,好比高中開選修的時候,由那一所學校的課發會在符合總綱自發、互動、共好等等精神的情況下,自己安排要學哲學、電競,都隨它,這個時候所謂的柔性課綱,就不像以前說學校是教育部的執行單位,而是教育部有這樣的架構,最後的2、3成是由家長、同學跟老師一起來討論的。」
新課綱沒有電腦課了,因為現在的孩子出生就與電腦為伍;每所高中也不是將學生裝入升學體制的大盒子;選修課可以是電競、哲學專班,申請大學看的是學生學習歷程、多元表現。108課綱上路不久就遭遇了世紀大疫,師生與家長被迫遠距教學,這時候再來看「自主、溝通、社會參與」這3個課綱素養,是理想的漂亮話還是真切的企求?未來10年民眾將繼續驗證。
疫情下加速的虛擬宇宙
疫情也讓這兩年的國際會議改為視訊,少了以往外交遭遇的實體困境,每個與會者都是16:9方形螢幕,甚至沒有觀察員與會員的差別,台灣的國際空間也得到拓展。唐鳳說她的旅行模式轉換成「時區旅行」,早上6點跟美洲的朋友會議,到了傍晚在歐洲與非洲,只要想到什麼問題,按幾個鍵就進入共同的視訊空間,也不需要秘書排程。「這個情況跟我在2017年在日內瓦派個機器人,大家說標新立異,但是到疫情的這一、兩年,沒有人說標新立異,因為所有的人都是這樣在運行。」
當世界進階為AR與VR就能走進的虛擬元宇宙,人類仍能享有共創的權力嗎?「讓每個人更關在自己幻想的世界裡面、更不在意其他人、其他環境、其他生物的死活,這種越來越孤單的叫作『單元宇宙』;但是越能夠體會其他人共同在場的感受,越能夠凝聚共同的價值等等,也許我們叫作『多元宇宙』,所以同樣是元宇宙,但是發展的方向,一個是讓人越來越孤獨,一個是讓人越來越能夠產生共感。」
若沒辦法透過投票或是共創、協作等方式改變空間規則,「我會覺得被拋棄,就沒有剛剛講到的共融,或者是通用設計裡面,讓我覺得可親近的感覺。事實上只要有這種感受兩、三次,大概就會覺得可能自己是韭菜(編按:中國市場圈用語,意指跟風但無法獲益之人)。」
打破虛實,我們共同在場
曾經有人計算過,在電影《駭客任務》中,由基努李維飾演的尼歐脖子後的光纖頻寬要到一秒10Gbps才能在虛擬世界來去自如,但不久的將來6G就有可能把我們帶到那天,那天若真到來,什麼事情可以虛擬、什麼事情必須親臨現場?
「我不覺得有這樣本質的區別,我覺得都是頻寬的區別而已。」
她答得毫不猶豫,「隨著頻寬再多一點,就可以連你周圍的狀況全部都傳過去,大家可以共同在場,這樣透過虛擬實境或者是擴增實境,包含一些場勘、維修機器等等的工作,也可以請老師傅附身在我身上變成背後靈;頻寬再多一點的時候,那就是眼、耳、鼻、舌、身都可以透過這些合成訊號方式傳到腦裡。在這個時候,我說未來啦,任何關於嗅覺、味覺,理論上都可以透過腦神經介面,然後大家覺得我們就在同一個縣市的感受裡面。」
當未來真有了傳送門,唐鳳對於「設計」的想像又更有趣了,「所以我們在設計體驗上,還是可以把日常習以為常的,也就是出國是什麼體驗等等都把它設計進去,不然突然間傳送門大家不習慣。實際上我們跨越時區的限制、空間的限制跟我們本來沒有辦法遇到的一些人來做點什麼,那個才是重點。」她微笑著。
「來做點什麼」就像是創意人的問候語。我們到底為什麼喜歡唐鳳?唐鳳對我們的影響又是什麼?文章走到這裡,你會發現唐鳳並不是發明、解決一切的人,但她絕對是擁護自由與創意的人,她將各自在領域內發生的事變成大家的事,從孤獨的單元走向凝聚的共感多元,她衣櫥中的納尼亞,我們共同在場。
文|張芝維
攝影|Wen Jun Fu
服裝提供|Dle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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