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看展覽、欣賞藝術時,總令人思考:「我到底看到了什麼?」所謂看見,是看懂了作品的形體、藝術家的創作概念,或心生感動與共鳴?若三者只看懂了一種,是否達到真正的看見?為了回應這項命題,LIGHTWELL《可見 不可見》特展集結了三位藝術家——王慶蘋、邱承宏、葉偉立的作品,搭配巧妙的曲折動線安排,提供觀眾三種不同層次的視角,讓看展如同解謎,探尋展間藝術品中的「可見」和「不可見」。
3層探索「可見」與「不可見」的觀看方式
《可見 不可見》是LIGHTWELL首次嘗試非線性的策展模式,也就是將同一藝術家的作品打散,而非集中在同一區域,這麼做十分考驗策展團隊邀請藝術家、挑選展品時的敏銳度,如何符合論述?如何編排最為切題?如何相輔相成,而非一人之作獨大?都需要細細思量。
本篇將策展人李晏禎的策展思考分為3層解析,它們各代表著觀眾挖掘展覽中「可見」與「不可見」的切角:第一層呈現藝術家如何將腦中數不清、看不見的念頭,揉入各自的生長背景、價值觀與記憶庫,再轉譯到具體的作品當中;第二層深入作品本身,探尋其中鮮明可見的符碼與蘊藏其中的隱性記號。上述兩層搭配由「藝術家親述」的語音導覽,帶入感更強。
第三層則藉由非線性的敘事手法,讓彎折觀展動線、觀眾與展品的互動關係,如養成遊戲般,不到最後看不見全貌;這邊偷偷爆個雷,這點尤其反映在藝術家葉偉立展出的作品當中。
《可見 不可見》3位藝術家作品解析
邱承宏|粗獷彰顯寧靜
「寧靜感」是邱承宏作品的獨特氣質,即便使用的是工業化的媒材與技術,那一份由內在記憶散發出來的靜謐,貫穿了藝術家的日常實踐。這次邱承宏展出兩系列作品——《採光》與《繡燕》,兩者皆直接卻優雅的切合《可見 不可見》命題。
邱承宏《採光》|在水泥板上再創風景
以浮雕形式呈現的《採光》,結合平面繪畫與雕塑技法,創作時邱承宏會先尋覓一面「框景」,並將風景拍下,投影至以建築補土、礦物等材料打造的自製水泥板上;接著進入雕刻階段,以「刨去」的方式將植物剪影、風景中的光影變化,挪移並濃縮至水泥板上。過程中,藝術家看見、移植更創造了風景,而藉由《採光》,邱承宏正是想提供看風景的另一種視角,當立體濃縮為平面、多彩化作單色、輕盈變得厚重,我們是不是仍能將眼前的水泥板,聯想至記憶中那窗外樹影翩翩飄動的畫面,並覓得感動?又或它只是一幅嶄新的、虛實交錯的光景?也或許更多的是,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的意趣。
邱承宏《繡燕》|當缺陷成為完整之作,我們是否還能看見傷痕?
另一系列雕塑作品《繡燕》,則延伸自藝術家在2020年發布的作品《水泥動物園》,當時邱承宏在花蓮找到一批老舊的水泥動物雕塑,這些斑馬、豹、老虎⋯⋯,多非出自專業雕塑藝術家之手,而是由民間的水泥工匠雕琢,因此外表有些粗糙、滑稽,在七八零年代的台灣蔚為流行,時常見於校園或公共遊樂空間。
而這些早期動物雕塑的裂痕、缺口,則成為《繡燕》的雛形,邱承宏將其掃描,還原出小小傷口的空間樣態,並利用3D列印將其縮放為200倍大、類似石頭的形態,表面以混凝土、礦物、銅線製成大小不一的磨石子雕塑,讓缺陷再次豐盈、令人工雕塑回歸自然,用這種方式與雕塑之前的傷痕對話。
綜觀雕塑,缺角、裂痕等或許會率先被看見,因為它們是完整體中的瑕疵,是不一樣的部分;但隨著觀看的時間推移,人們的視覺經常求個完整性、重點擺在整體,若缺口小至「瑕不掩瑜」,便容易被選擇性忽略,雖然被看見了,卻像沒被看見。
在邱承宏的轉譯之下,破碎之物成為完整之作,曾經像是不可見的東西成了絕對可見的主角,但我們究竟看見了什麼?乍看之下,看見了石頭、沒看見傷痕;知曉創作概念後,明白它來自傷痕,卻未能真正看見雕塑的缺口。各種觀看情境所發展出的可見、不可見排列組合,讓《繡燕》多了許多值得玩味的空間。
王慶蘋|以攝影為創作手法、抽象畫為表現形式
如果說邱承宏用雕塑創造了風景,那攝影藝術家王慶蘋則是透過影像重組「實驗」出了風景,他的創作過程約有三分之二的時間用來觀看、領會眼前的風景,並透過拍攝現成物、將可得的材料重新排列後,揉入光影,將多張不同的影像以雙幅、三幅的形式並置於同一張相紙上,巧妙以攝影為創作手法、抽象畫為表現形式,經由藝術家本人美感的轉譯,創造出存在卻又不存在的新空間,也為觀者打開新鮮的觀看體驗。影像乍看如一體成型,細賞才發現幅與幅之間存在界線,各詮釋著不同的畫面。
王慶蘋《並置的和弦》|當不同時序、空間成為一幅畫
在《並置的和弦》系列作品中,王慶蘋用鏡頭紀錄不同時間下的空間,從日到夜、自室內至室外,並進行篩選、拼湊,讓室外裝設電箱的斑駁牆面、室內飄逸的布面,或是門上的木製和鐵製手把、躲在紙張後的蘋果,共構為一幅和諧的抽象畫,消弭了現實生活中的僵硬界線。
王慶蘋《靜物雙聯》|實驗平面與立體的視覺可能
另一系列作品《靜物雙聯》,藝術家介入的成分相對高,王慶蘋利用工作室內唾手可得的材料,經隨意或刻意的排列之後,捕捉紙張、鐵線等媒材與光互動的當下。雖成品為平面影像,但畫面鮮明如從未見過的新世界,帶有將不同維度擺入同一平面的實驗性,也蘊含在平面中創造立體的意趣。
有趣的是,為了部分還原王慶蘋的工作室場景,展場特別展出一件他創作時所使用的小型光器,企圖創造此地(展間)與他方(工作室/創作現場)之間的連結;而藝術家本人偶爾也會到現場對光器做調整,像是在模擬平時創作的程序,讓物件維持在有機的狀態。
葉偉立|探索藝術品的誕生
擺在最後講解的藝術家葉偉立及其新作《偶遇,水湳洞 #1》,與LIGHTWELL的策展動線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非常有意思。2016年,葉偉立因參與已故藝術家葉世強故居紀念館的建置,移居至台灣東北角上背山面海的水湳洞,一個因日據時期興盛的採礦產業而大規模修建的礦工宿舍聚落,後於1981年水湳洞選煉廠停止營運,居民因頓失工作來源而陸續移出此地。
《偶遇,水湳洞 #1》靈感源自葉偉立在水湳洞偶然遇見的一間廢棄空屋,它像是個寡言但不排斥來往的鄰居,偶爾路過看望或刻意拜訪,成為藝術家日常中微微掛心的所在。此系列作品由三個物件、一個燈箱組合而成,安落在展場二、三樓的四個樞紐處,而在《可見 不可見》展覽中,若要說「動線本身」也是作品的一部分,似乎也不無道理。
葉偉立《偶遇,水湳洞 #1》物件|散落兩層樓間的「餌」
第一個物件位在二樓動線初始,由毛線團堆疊而成;經過邱承宏《採光》浮雕,映入眼簾的是一見狀似祭壇的木製品,上頭呈現葉偉立的英文詩作,字母以毛線縫製而成,述說著藝術家的創作歷程,猶如心思、形式、勞動、思考再化為形式的無盡探索。
步入三樓,葉偉立創作的第三個物件靜置角落,一輛裝滿殘破畫框的推車;畫框風格各不相同,當代的、素雅的、華麗如巴洛克式的⋯⋯,好像隱隱透露著它曾包裹著什麼樣的創作。從毛線、祭壇到推車,可以找到媒材的關聯,如毛線、木材等,但藝術家究竟想藉由它們述說什麼樣的故事?必須看到位在展覽動線末端的《偶遇,水湳洞 #1》燈箱,才能明白。
葉偉立《偶遇,水湳洞 #1》燈箱|讓毛線、祭壇與推車被「看見」
燈箱呈現著一幅廢墟影像,這就是葉偉立在水湳洞偶遇的廢棄空屋,也是前方伏筆的解答。原來,葉偉立剛發現這座廢墟時,雖能感受到久無人煙,但裡頭卻擺放許多畫作、畫框,毛線毫無秩序地散落一地,據說此處起初為教堂,所以牆上還留有祭壇曾經裝設、拆除的痕跡,毛線可能來自在地社區曾開設的手作班,畫與框則是藝術家將此作為短期工作室的痕跡。
回頭看《偶遇,水湳洞 #1》所有物件,會發現其創作素材都來自這座廢墟,每個物件都是一個提示、隱喻和伏筆,各自形成貫穿展覽的「餌」。在燈箱之前,毛線、祭壇與畫框都被觀者「看見」了,卻在燈箱出現後有了截然不同的故事性和意義,搭配上LIGHTWELL需爬梯、中央有天井貫穿的彎折路徑,更凸顯觀展之間忽見轉機的趣味。
對葉偉立來說,「藝術品如何誕生?」一直是很有趣的命題,而《偶遇,水湳洞 #1》正呈現了創作者如何透過思考與勞動,並在空間、環境、人事的交錯影響之下,將想法不停在物件之間轉移的過程。三個物件和一個燈箱,彷彿宏觀地「透明化」了他的創作歷程;若欣賞細節,也能讀到創作媒材的複雜與多元,每件尺度雖小,卻有木頭、雕刻、裁縫、攝影的觀賞性。
透過《可見 不可見》,我們看見什麼?
觀看藝術家的作品,我們可能產生共鳴,或者好奇,甚至疑惑。《可見 不可見》提供了可見的線索,補充了不可見的隱喻,引領觀者感知無形的震動與漣漪,進而掀開作品的層層面紗,真正進入作品內裡暗藏的藴意。
至於一個人看見、沒看見什麼,不需以100分作為級距打分數。每個人對藝術品本身、藝術家本人的看法,受當下情緒、空間與環境的感知影響,所看見的東西自然各不相同,這甚至是必然。不過,這份不同,讓許多觀眾與藝術漸生距離,「我不懂藝術」彷彿成為一種另類的集體認同,也許部分人真的對作品無感,部分人則是擔心自己萬一「答錯」了怎麼辦?如果一件藝術品並無標準答案,而是刺激思考和交流的媒介,那或許對錯並不存在,只是每個人可見、不可見的部分未能疊合,所謂看見便有無數種。
LIGHTWELL《可見 不可見》
展覽期間|2022年11月19日(六)~2023年1月29日(日)
營業時間|12:00~20:00(每週一公休,最後入場時間為 19:45)
展覽地點|LIGHTWELL(台北市中山區中山北路二段20巷6-1號)
參觀資訊|票價 50 元(因安全考量,場館謝絕未滿12歲之孩童入場)
展覽活動頁|https://reurl.cc/qZZZ5y
資料、圖片|LIGHTW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