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藝術家登曼波對話當代酷兒文化!絢麗色彩顯影多元認同的真實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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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刀陳珊妮《調教》專輯視覺設計那搶眼的BDSM元素、遊走各時尚雜誌拍攝,斬獲2019年臺北美術獎首獎的登曼波,最新個展《居家娛樂》自2022年底正於臺北市立美術館展出中,以家庭、以父親留下的錄影帶延展成為自己的影像故事。由他的鏡頭,我們能如何窺見台灣的酷兒文化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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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北市立美術館《居家娛樂》展覽裝置作品一隅。

「很多人可能以為我爸媽可能比較壓抑,但不是,他們比我還奔放,我反而是含蓄、理性的那個。」《居家娛樂》展覽在台北市立美術館開幕當天,攝影藝術家登曼波(本名楊登棋)笑著說。他是DJ,也是遊走於時尚攝影與藝術創作的攝影師,以絢麗色彩、直覺的視覺語言,勾勒出鏡下人物的真實魅力。這次展覽名稱「居家娛樂」,正是出自他父親為自己拍攝錄影帶的命名註記,而他創作的源頭得回到讓他糾結的家庭關係。

不羈的鏡頭語言捕捉人的真實

「前衛」是登曼波對於他父母的形容。本有家庭、曾經為酒店老闆娘的母親與嚮往中國夢的父親,非典型關係的兩人並未結婚,在他的童年缺席各自角色。儘管他自幼由奶奶撫養,與台中東勢大家族的孩子們玩在一起,沒有因此缺乏關愛,但家庭仍成為他心中待解的結。成長時他覺察自己的同性戀傾向,國中時,無意間翻到父親的同性性愛錄影帶而深受衝擊。「若父親是同性戀,為何又要生下我?有可能這麼巧,我們父子同時都是同志?」自身存在與家庭的意義成為他欲探問的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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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寫:認同_父親的錄影帶》中,展出2015年登曼波與奶奶的合照。

進入大學之後他鍾情於電影,蔡明亮同志題材的電影讓他意識到自己不是個案。同儕聽了他的經歷覺得酷,認為侯孝賢的《千禧曼波》適合他,就取「曼波」二字為他取綽號。畢業後,他參與過《一頁台北》、《艋舺》等電影美術製作,做了一兩年,開始為莎士比亞與妹妹們劇團拍攝劇照,也與設計師聶永真合作,為林宥嘉拍《我們從未不認識》音樂小說概念書,「我問他該用本名還是綽號發表作品,他很果決說『登曼波』名字好記,我就一直使用到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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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錄影帶 Father’s Videotapes》是登曼波首部個人攝影集。

登曼波逐漸活躍於時尚攝影圈,也與好友林建文組成攝影團體「波文映畫社」。他畫面中總是鋪張不羈的鮮明色彩,或許源自於他童年記憶在客家庄中眼前閃動的大紫大紅,或許是來自他美術設計背景的那份敏銳與大膽。他不介意晃動、失焦、疊影,那些人們口中的缺陷與破壞, 「我本來的手法就不強調技術或形式,而是一種比較隨機的狀態,所以有時就需要被拍的人能夠放得開,就是『鏘』(kiang)。」他以直覺互動,迸發與被拍者彼此之間的火花。說起1920年代總是第一時間衝到案發現場的新聞攝影師Weegee,登曼波也喜歡用閃燈,像蒐證一樣對物體、對人打上直接而強硬的光,讓一切細節陳曝其下,「我自己覺得所有真實的樣子,都有它好看的那一面。」

揭開家到社會那些「碧」而不談

然而回探家庭關係仍不容易。回到2009年,登曼波的大學畢業製作短片《Marrow 無憂》獲台北電影節非劇情類特別獎,而他坦言那時還處於隱晦的階段,「我用逐格的動畫與影像,以拼貼手法描述翻到錄影帶時,除了horny(性刺激的)同時又覺得噁心、震撼的感受。」2011 年以來,他有意識地搜集並記錄生活片段,在2018年前後,他父親把一整個防潮箱的錄影帶交給他。50多卷Hi8 mm錄影帶先收著,他還沒準備好再次觀看,然而青春時期的衝擊足以讓他創作出2019年的《父親的錄影帶》,紀錄片、父親的錄影帶與雜誌收藏,和他近年的生活影像交織。「爸,你知道現在同性婚姻合法嗎?」紀錄片中他問著父親。在這些話題已經可以侃侃而談的年代,他嘗試將過去沒機會溝通、難以啟齒對話重新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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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錄影帶》被登曼波拍攝的父親。

延續到2021年於政治大學展出的《父親的錄影帶_ 碧兒不談》,擴大描繪不同的酷兒族群。登曼波反思前部作品過多避掉人臉與情慾感受,只留身體影像, 他提到2014年起造訪柏林時,參與那些地下文化、電音派對的衝擊,「他們的自我認同與喜好發展到更加完整、明確,參加派對、社交來往討論到性的話題很自然日常,我覺得很衝擊。」這並非台北不夠自由,而是大眾面對人的情慾好像會自我審查,即使是更加開放的現在仍「避」而不談。然而這些不都是人忠實的狀態嗎?回台後,他開始探索台灣變裝皇后(Drag queen)與舞場(Ballroom)文化,成為參與的一分子,並重新思考家庭組成的定義,「舞場文化是多元成家的原始樣貌,發展上有非常緊密的關係。」他不再避諱直接陳述性與情慾元素,更在影像中落實對於身體認同的探討,靈感啟發源自為地下場所Pawnshop酷兒場域而拍攝的音樂錄像,呈現酷兒族群如跨性別、熊男等等細微而多元的樣貌,甚至今年與陳珊妮合作拍攝的《調教》專輯視覺大膽展現BDSM文化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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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曼波為陳珊妮新專輯《調教》拍攝的視覺。

2022年初於國立台灣美術館的《複寫:認同_父親的錄影帶》將焦點再次放回家庭。其中一張是2015年,他穿著奶奶的衣服與她拍下的黑白合照。「其實婚姻平權通過,可是出櫃對我們來說還是不容易。」他未曾跟奶奶言明,但或許拍攝當下早已心有靈犀。在奶奶的告別式中,他播放了自己的作品。這是再次討論認同這件事,他以檔案搭襯影像呈現,像是爸爸在軍中、在用藥勒戒時書寫的文字,以及只會日語與客語的奶奶寫給他的桃太郎的歌詞,化作他手上的刺青,「我刻意強調每個人的身分認同,都會因為各自時代的際遇擁有不同的認同感。」從家,連結到與國族認同與歸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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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寫:認同_父親的錄影帶》展出作品。

酷兒是對身體、對不同的包容

直到準備這次《居家娛樂》展,登曼波在自己生日當天,開始播放那些Hi8 mm錄影帶,真正看完。「我覺得我的父親是藝術家,他可能自己不知道。」這些影帶不只性愛影片,有他的性癖好(fetish)、有他的伴侶、中國行,也有登曼波與媽媽的舊紀錄。「對我來說都是反應當代對個體與國家認同的題目,只是拍攝在不同的時空。」這次紀錄片中,母親也參與進了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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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家娛樂》展出作品〈薔薇皇后家族〉。

展覽分為「暗房」與「明室」兩展區。與藝術家羅智信共同打造的「暗房」,仿造同志三溫暖中情慾暗伏流動感官氛圍,私密的隔間各自播映紀錄片,大部分是他今年疫情後遠赴德國展開拍攝的新計畫,其中他8個朋友的訪談,各由自身故事、不同面向回應他父親的錄影帶。例如韓國與中國酷兒朋友面對故鄉保守環境的掙扎、同志父親組成的多元家庭、對性向開始疑惑的異性戀男性等等,「娛樂是該忠於自我,還是要在乎別人的眼光?這些私密的事情分享之後,為什麼似乎受到貶抑?」他希望將這些對於情慾探索的私密經驗,以更積極正面的方式展現給觀眾。「亮室」則統合至今拍攝的不同系列肖像、紀錄、檔案等攝影作品,回應對家族、身分意義的探討。「我喜歡東西被破壞之後再整合,多是花費很長的時間思考如何讓影像重新被觀看,並保有它原本的魅力。」比起均質劃一的展出,他更喜歡將多元且零散、隨機的影像系列,統合為多元紛雜的美感,這對他來說更加符合酷兒文化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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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家娛樂》展覽一隅。

理解自己的認同與自在活出自我畢竟是兩件事,逐步釐清的過程登曼波花了20年。談到未來的創作方向,他說起酷兒的概念畢竟是由西方開始發展的,「我覺得會更強調屬於亞洲身體,因為在西方世界的酷兒討論中,亞洲人似乎是缺席的,所以我希望逆推回去,應該要有更多的機會去認識在亞洲性別認同的發展。」如同他參與白晝之夜展出,以及聯手林建文及雙好設計在松山文創園區內策畫《舞夜場》攝影展,再現舞場文化,他希望利用台灣在東亞獨具的自由環境,積累屬於我們自己的酷兒文化場景,「我覺得酷兒就是一種多元的文化樣貌,就是接受每個人不同的樣子。」

登曼波 Manbo Key 

來自台灣,目前定居台灣台北,攝影師與影像創作者,其作品橫跨影像與裝置,2019 年以《父親的錄影帶》獲當年臺北美術獎首獎,2021年《父親的錄影帶_碧兒不談》入圍台新藝術獎,以2022年《複寫: 認同_ 父親的錄影帶》參與「覆寫真實:臺灣當代攝影中的檔案與認同」群展。

文|吳哲夫

圖片提供|登曼波、臺北市立美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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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藝術家倪祥、張哲榕:當家庭囤積成為藝術,如何轉化與對話?

2024 年年末,曾在新聞爆紅的台中大甲「氣球屋」屋主過世後,家人開始清運蓄積多年的浮筒與雜物。「囤積症」在2013年列為正式的精神疾患,漸漸走入大眾視野,可怎樣算是正常人,什麼又才是嚴重的失常?藝術家倪祥、張哲榕不約而同面向家人與自己。

倪祥說這樣的家庭並不少見,除非囤積的親屬過世或搬家,清理是不太可能的。「我覺得他們有點動物性,因為還在居住、有點像動物巢穴,習慣跟你很不一樣,如果你給他亂挖,就像今天隨便一個人把你家亂整一通,你一定超不爽。」講學術點,他說明2024年個展《大家都來看你了》是種「挪用現成物」手法,而他對爸爸的囤積多做了點改造。

(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倪祥2024年臺北市立美術館個展《大家都來看你了》展場一隅。(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攝影藝術家張哲榕《父親的有機收藏:天地為棟宇,屋室為㡓衣,諸君何為入我㡓中?》倒真直接挪用來自爸爸的「繼承物」——將從萬華冬元二手書店搬來的9車3.5噸貨車舊書化作展間隔牆。可這也只是全部的6分之1,此前書店連走道都沒了。「(家屬的)那憂心是會持續累積的,當你已經發覺不清不行的時候,哎呀,已經很難去處理了。」許多攝影師的紀實專題對外拍不同囤積者的生活,可他的鏡頭是對向自己的家,甚至因自己病了也拍了自己。與家人的理解與對話不易,他們都試圖在生活的戰爭中尋找新的動態平衡。

(圖片提供:張哲榕)
張哲榕2023年攝影作品〈與父親合影於二手書店前〉。(圖片提供:張哲榕)

倪祥:大家都來看我了

其實倪祥覺得爸爸帥。與其說他囤積,作為曾經的鐵路局電務段員工,他是電器與修理能手,「走到哪就點石成金做到哪。」大二時一支錄像《倪國倫的小兒子倪祥拍攝》將爸爸放在公園的作品拍得像大地藝術祭,到了2013年,《我們是否工作過量?》群展中他也在誠品藝廊櫥窗中展示爸爸改造的椅子。「他這人滿有創造力,甚至不亞於很多藝術家,所以希望把他的作品跟工作狀態讓更多人知道。」說抵抗藝術規制太高大上,但他確實在其中看見素人自在創造的可貴。

可是後來又不帥了,為治療爸爸的癌症並就近照顧外婆,他們家一度搬到新北林口,生活空間一下由嘉義60坪透天厝壓縮到20坪公寓,原本尚可接受的雜亂,逐漸成為難以行走、真正的囤積。丟與不丟的爭執不免發生,「有時候很糾結,很不想去破壞別人的作品、覺得討厭,這就跟不想人家破壞你的作品是一樣道理。」

(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倪祥2024年臺北市立美術館個展《大家都來看你了》展出〈合理的維納斯〉。(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倪祥2024年個展《大家都來看你了》展出〈破爛遙控車〉。(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爸爸改造,倪祥也改造家裡的囤積物,與爸爸碰撞和對話,像是〈合理的維納斯〉,讓斷臂的〈米洛的維納斯〉複製雕塑戲謔地噴出紅色墨水。整個展場也是種改造,看似隨處堆置的囤積物,其實一堆一堆被他有邏輯地放置。「改造才會讓你跟它們真的產生關係。」〈破爛遙控車〉則讓觀眾隨意操縱,在展場亂竄,彷彿代替觀眾的手去觸摸作品,卡住、翻了甚至碰到瓷器很大的「哐」一聲,「那種在裡面撒野但又不真的破壞的感覺我滿喜歡。」

然而,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對話,媽媽後來患上強迫症,2022~2023年《間奏請稍候》個展中,他便做了一個巨大藥單,上面一欄註記「【外觀】讓我想到那些對家人(已經變成活屍)開槍的人。」活屍難以溝通,他只能訂立生活規則強制媽媽遵循。照護過程如戰場不免殘暴,但必須找到讓生活尚且過下去的平衡。「他已經失常到很嚴重,你就會想停下來看到底是要怎麼辦,這個世界到底要多正常,你才滿意?」展場一區有幾個體驗裝置,試圖還原媽媽不想散步活動時,口中「覺得冷」、「覺得熱」、「覺得腳很重」的抱怨,這是同理的嘗試,同時也是個體之間共感的極限。

 (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倪祥2024年個展《大家都來看你了》展出巨大藥袋裝置。(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展中倪祥製作裝置試圖模擬媽媽不想運動抱怨所說「覺得冷」、「覺得熱」、「覺得腳很重」的感覺。(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倪祥終究沒離家,他坦言,陪伴老邁家人是他自己的選擇。「反正你也沒辦法反抗,就當駐村好了。」他曾長駐在高雄大林蒲發展創作,現在這些則是在家「駐村」的成果發表。錄像作品《有空》裡,臉抹成無彩度的灰階、鬼魂一般的演員,駕駛在鄉間逡巡、在湖上縱著墳墓樣子的船,有點超現實, 「雖然整個展場有些長照、死亡的味道,離衰老或離垃圾很接近,但那也是生活的味道,我覺得還是有鮮活的人在那邊。」他補充,這些內容其實離死亡還遠,他真正面對的是親近的外婆離世。從中,他意識到對他最重要的並非告別儀式本身,而是最後在外婆身邊跟他說的話,以及「你想要看到誰、你想要誰來看」的那種心情。於是,這次展覽命名為《大家都來看你了》。很多人也都來看倪祥的作品了, 在上面,或許看見自家的影子。

(圖片提供:倪祥、臺北市立美術館)
倪祥2024年個展《大家都來看你了》展出錄像作品《有空》。(圖片提供:倪祥、臺北市立美術館)
(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大家都來看你了》展場中堆置父親的囤積物,實際都是被有邏輯地重新分類。(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張哲榕:諸君何為入我㡓中?

在展場一角,張哲榕悄悄捏了幾個黏土人偶,呈現他與爸爸搶奪囤積物時的景象。爸爸曾經是理化教師,退休後開了二手書店,慢慢地囤積傾向加劇。他曾經聘請吊車協助書店清運,爸爸跌跤期間也趁機清出家中空間,可是,「爸爸的收藏很有機,隨時都在改變,即便你嘗試消去一些,它之後又一樣會長出來。」過去他經常將平板電腦與人臉錯置,拍攝不少探討二次元文化的作品,書店或家的天台都曾是人像創作背景,但那時他還沒真正拍自己的家。一次在中壢馬祖新村駐村創作,運用朋友兒時照片重新詮釋眷村家族記憶;高雄駁二駐村時的《片羽,即光。》個展中,他進一步深入鹽埕一帶的歷史記憶。他想到可以回到萬華與家裡拍攝。

 (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張哲榕2019年個展《片羽,即光。》展出攝影作品〈卡拉OK老闆娘〉。(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圖片提供:張哲榕)
張哲榕2023年攝影作品〈片羽即光:天台父親〉。(圖片提供:張哲榕)

張哲榕說話語速緩慢。2023年罹患COVID-19加上隔離時的情緒壓力,可能是觸發他雙極性情感障礙疾患(bipolar disorder)的成因。躁期時的他思緒與行動飛快,而經過緊湊的布展,現正回落鬱期。他獲得不同以往的感官經驗,攪亂的生活步調也讓他反思什麼是正常,於是將自己與爸爸的失常狀態交織在展場之中。

躁期時他思緒加速、飄忽到他必須寫下信,才能記起準備要跟醫師說的話;而焦慮購物留下的大量衣物吊牌,或在網路PTT論壇因獨特語言邏輯不被網友理解而被「噓爆」貼文,都成展場裝置的一部分。患病正巧讓他文思泉湧,他乾脆與朋友譜曲即興饒舌歌。病也意外讓他更敢於向家人開口,加上爸爸跌跤後陪病更多的相處,他開始傾聽父親小時與阿公的故事。「阿公在世的時候,我反而沒能去理解這些,可能過去戒嚴時政局比較緊繃,他因此不願提到太多。」他了解到阿公曾是二戰南洋的台籍日本兵,包括他在阿里山隘口當公務員、四處調動,甚至228期間躲在房屋夾層中靠人接濟的故事,都成為錄像《林北正天龍》裡頭的內容。

(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張哲榕在2024臺北美術獎展場展出自己在躁期購物時留下的大量衣服吊牌。(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張哲榕也以更正面的視角看待父親的「尋寶」行為,像是積極出門正好加快了腿腳復健,甚至分類回收物換取收入的行為,他也在後跟拍。「他比較內向,會去找尋一些自我排解的方式,去市場或開店等等,與人會有更多接觸。」多年來,他第一次進到爸爸囤物的房間,坦言在其中意外舒適。他直接用iPhone錄下自己30分鐘不間斷的口白,成品從未剪輯。「我後來回看想說怎麼可以講得這麼順,很迷戀那種連續性。」錄像播放於他以書牆圍出洞穴感受、客廳模樣的空間,其中放上爸爸處理回收時使用的茶几與矮凳。這也是展名副標取東晉竹林七賢劉伶典故的原因,他想將觀眾都帶進入他與父親的世界之中。

(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張哲榕在2024臺北美術獎展場運用從二手書店運來、爸爸的藏書打造隔牆,並圍出客廳般的空間。(圖片提供:臺北市立美術館)

對話家庭囤積,對話自己

倪祥說明,自己近年做作品多從自己出發,「我覺得不應該幫任何人代言,作品就該呈現你在其中的狀態,你是一個士兵,在壕溝裡就該呈現你自己,而不是在幫一堆人講話。」他透露,這系列還缺最後一塊拼圖,便是身為照護者的他自己,想再籌備一部講述照護者的虛構錄像。而東西當然要清,不過或許也很難丟掉太多了——如同他從個展回收的分類囤積物,還有許多未來展出可用,紀念價值棄之可惜。而才經過這趟家族史探尋的張哲榕,倒還沒想到下一 步,但藉由這次展覽「巧立名目」,他還真想在撤展時丟掉還將不斷有機增生的書。前次在水谷藝術展覽後,爸爸帶著推車順利救回他的東西,那這次真能丟成嗎?這得留待展後確認了。

 (圖片提供:倪祥)
倪祥(圖片提供:倪祥)

倪祥

1982年出生於嘉義,畢業於臺南藝術大學造形藝術研究所,2009 年作品《很快就補償》獲臺北美術獎首獎。2012年初開始自主進駐被重工業包圍的高雄大林蒲,陸續規劃「2012大林蒲國際公害攝影大賞」、「老闆不爽-免費吃魚」、「魅色台灣-大林蒲妝」等計畫,以獨具風格的藝術實踐方式,回應自身關注的現實議題。近年重要個展包括2022年《間奏請稍候》、2021年《在你不注意的時候,請跟我來》。

 

(圖片提供:張哲榕)
張哲榕(圖片提供:張哲榕)

張哲榕

生於台北,關注影像創作,作品獲日本清里寫真美術館、藝術銀行典藏。受邀於法國巴黎羅浮宮、美國紐約時代廣場、日本清里美術館、大阪中央公會堂、俄羅斯國立新西伯利亞美術館、波蘭中介雙年展、韓國東江攝影節、北京國際攝影週、國立台灣美術館、台北當代藝術館、高雄市立美術館、關渡美術館等地展出。

文|吳哲夫 圖片提供|倪祥、張哲榕、胡永芬、臺北市立美術館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La Vie 2025/2月號《跟著光,尋找創作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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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ik Anadol對數位藝術的著迷,源自於他對科技、記憶和建築之間關係的濃厚好奇。成長於東西文化和歷史十字路口的伊斯坦堡,他自小迷戀建築結構設計,常常幻想能為自己的房間——呆板的牆壁、窗戶和天花板注入生命。8歲那年因看了電影《銀翼殺手》,雷利.史考特鏡頭底下陰冷朦朧的賽博龐克世界及蘊含故事的哲學,徹底衝擊他的世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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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數據繪畫」至「數據雕塑」

在攻讀伊斯坦堡比爾基大學數位傳播設計碩士,以及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媒體設計系的期間,他先是接觸到專門針對聲音、影像開發所設計的工具「Pure Data」,和透過圖像生成指令的軟體「VVVV」,提出「數據繪畫」和「數據雕塑」概念——結合建築、媒體藝術、光學研究,和基於數據分析之間的場域特定(Site-specific art)3D動態雕塑作品。「我對這些數據深深著迷,數據能否成為一種空間、打破物理界線,或者能否觸摸?透過不斷嘗試找到背後的意義。我認為理解機器如何相互溝通、如何記錄記憶,是人類即將面臨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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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後,Refik創立自己的工作室,延攬了一群跨領域專業的團隊,包含神經科學、AI工程師、數據科學家、建築師、視覺設計師。2016年他被Google遴選為AI計畫的駐村藝術家,成為了藝術生涯的轉捩點,讓他發現AI無窮盡的潛能。他隨後帶領團隊為SALT Research打造首件結合AI技術的公共空間作品——《Archive Dreaming》,以170萬份文件的圖像來訓練神經網絡,將機器的夢境視覺化,創造出模糊數位與實體之間界線的空靈景觀。「這件作品源自我內心深處的好奇:如果機器可以學習,它也可以做夢嗎?如果機器可以做夢,誰能定義何為真實或是虛幻?這些問題不斷推動我,探索超越傳統視覺 語彙的藝術創作。」

《Archive Dreaming》以170萬份文件的圖像來訓練神經網絡,將機器的夢境視覺化。(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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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龐大數據庫融合的大型公共空間

在過去的8年裡,Refik Anadol團隊在世界各地的地標場館、博物館和雙年展,推出一場又一場令人目眩神迷的大型投影或沉浸式空間,包含華特迪士尼音樂廳、哈默博物館、MoMA、高第巴特婁之家等,並跟諸多科技大廠和研究機構如Microsoft、NVIDIA、JPL/NASA、Intel、IBM緊密合作,將最新、尖端的科學技術融入作品,影像資料庫也越加龐大。

《Machine Hallucination-NYC》以1.13億張紐約市的公開影像為數據庫,運算出這座城市的未來景象。(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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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uantum Memories》採用2億張地球上的風景、海洋和大氣的圖像;在《Machine Hallucination-NYC》中,他們擷取1.13億張紐約市的公開影像來描繪這座城市的未來;在為洛杉磯愛樂合唱團設計的《WDCH Dreams》,工作室蒐集了樂團近百年的數據資料,這些檔案被解析為數百萬個數據點後重新組合,投影在華特迪士尼音樂廳外牆。

《WDCH Dreams》的一大挑戰是,確保視覺與Frank Gehry設計的建築彼此協調,而非搶過建築特色。(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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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22年引起轟動的高第巴特婁之家光雕投影《Living Architecture-Casa Batllo》,團隊集結了約10億張圖像的資料集,包含高第的草圖、建築歷史的視覺檔案、學術檔案,以及在網路和社群媒體平台上找到的巴特婁之家的公開照片。「數據在我的作品中既是媒介也是敘事工具,提供記憶、想像與美學之間的連結。我的團隊會使用先進的機器學習演算法,以及自定義軟體『潛在空間瀏覽器』(Latent space)來管理和處理龐大的數據集,確保每一個數據都能與作品的概念框架相契合。」

《Living Architecture-Casa Batllo》將巴特婁之家標誌性的立面化為魔幻光雕投影秀,此件創作亦是一個 動態的NFT。(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Living Architecture-Casa Batllo》將巴特婁之家標誌性的立面化為魔幻光雕投影秀,此件創作亦是一個 動態的NFT。(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關於如何應對大型投影的不可控變因,他表示:「每個專案都會帶來不同挑戰,從技術限制到不可預測的環境因素。例如在華特迪士尼音樂廳的案子中,如何讓投影與Frank Gehry設計的經典建築和諧共存,而不會喧賓奪主,需要對光線、材質和動態進行細緻校準,才能在增強投影的同時,又尊重建築原有的特質。」

他認為,「一件作品的『完成』不在於是否至臻完美,而在於它所帶來的共鳴——當作品能夠捕捉到預期的情感或概念深度,並在觀眾心中引發有意義的回應時,它便是完整的。一件好的數位藝術作品結合了技術的精確性、概念的深度和情感的衝擊力,它必須能引起思考,能在多個層面上與人產生連結,並邀請觀者重新思考或想像身處的世界。」Refik透露,自己除了建築外牆之外,對於挑戰非傳統介面和材料也充滿興趣。「我特別被數據美學與自然環境結合的概念所吸引,希望終有一天能探索如水、風及有機材料等媒介。」

Refik Anadol希望觀眾能在作品中感受藝術與技術的交會,即便他們無法完全理解其中的技術細節也無妨。(攝影:Efsun Erkilic)
Refik Anadol希望觀眾能在作品中感受藝術與技術的交會,即便他們無法完全理解其中的技術細節也無妨。(攝影:Efsun Erkilic)

重新定義博物館與藝術創作

將於2025年問世的全球首間人工智慧藝術博物館「Dataland」,是Refik最新一項革命性嘗試,也是工作室成立10年的里程碑。他希望重新定義博物館,突破以保存和展示歷史作品為主的模式,打造一個充滿動態、持續演變的互動空間。

團隊將運用自行開發的AI模型——大型自然模型(Large Nature Model),從史密森尼學會、《國家地理》雜誌、倫敦自然歷史博物館等 機構,以及世界各地的熱帶雨林中,以符合道德規範的方式獲取數據圖像。除了視覺,Dataland還將從生態系統中捕捉聲音、透過AI產生氣味,譜出一場嶄新的感官交響曲。對於許多人詬病AI產業高耗能的問題,Refik也聲明將與Google合作,利用奧勒岡州的永續能源來供應AI運作,減少對化石燃料的依賴。

攝影|Efsun Erkilic 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2021年威尼斯建築雙年展,Refik Anadol與哈佛大學教授Gökhan S. Hotamisligil合作,《Sense of Space:Connectome Architecture》為建築、神經科學、視覺藝術和機器學習的感知交會。(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問及Refik如何看待AI發展和藝術創作之間的關係,他表示:「人工智慧和機器學習為創意開拓全新視野,讓我們能以過去難以想像的方式,將數據視覺化或模擬環境。藝術與科技始終處於不斷的對話之中,彼此塑造並重新定義對方。對我而言,這段關係最令人興奮的是它 能擴展人類想像力的邊界。」不過這位走在科技前線的藝術家也強調,「AI作為創意、敘事和解決問題工具的潛力令人鼓舞;但同時,AI在偏見、隱私性和永續性等方面的倫理問題,也必須時刻受到重視——雖然科技可以帶來良善的力量,但它必須以人類價值和地球福祉為終極方向。」這場以AI掀起的文藝復興,不只帶來改變,也讓人類更知曉那些必須守護的不變價值。

「Dataland」最初的發想,源自Refik Anadol思考在AI時代下,博物館還能作為什麼樣的空間。(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Dataland」最初的發想,源自Refik Anadol思考在AI時代下,博物館還能作為什麼樣的空間。(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Refik Anadol

1985年生於土耳其伊斯坦堡,新媒體藝術家、藝術總監和人工智慧先驅。擅長將建築化作畫布,重塑空間感知並創造全新體驗,其作品圍繞人工智慧時代中的人類身分問題,探索群體記憶、機器學習和藝術之間的交會。創作形式包括數位雕塑、大型公共藝術和沉浸式裝置,與Google和NVIDIA等科技公司密切合作,作品足跡遍及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蛇形藝廊及聯合國總部等。

企劃|張以潔 文|姜盈謙
攝影|Efsun Erkilic 圖片提供|Refik Anado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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