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大俠就好。」蕭青陽遞出手上的名片,只有黑白兩色,直式排版,沒有奢華複雜的設計語彙,中間姓名欄位羅列「蕭大俠」三字,簡單中流露他的蕭式幽默。
蕭青陽工作室裡收藏了超過兩萬張唱片專輯,以及許多臺灣早期老物件,他隨手拿起木頭模具分享小時候糕餅店的故事,眼神裡洋溢著幸福的光彩,彷彿昔日往事歷歷在目。
蕭青陽今年以 Beginningless Beginning 獲得美國第65屆葛萊美獎最佳唱片設計包裝獎,當臺上主持人宣佈得獎者,鏡頭一轉,便看見他牽著女兒蕭君恬跳著上臺。七次入圍葛萊美獎,18年的光陰,蕭青陽第一次入圍,蕭君恬就陪在身邊參加頒獎典禮。這次得獎,兩人之所以如此雀躍,是因爲頒獎前,蕭青陽正在帶領全家和工作室一起喊口號集氣。口號是蕭青陽的老婆王舒華發明的,以前全家出遊只要在車上一起喊「超級幸運星!」就會有停車位,由於成功密度太高,讓蕭青陽開始對這句咒語法則深信不疑。
「我可能也是坐久的人,覺得可以頑皮一點帶動全家跟工作室團隊。」大家一起手牽手,才剛喊完「超級幸運星!」獎項就公布了,因為大家手還握在一起,女兒也順理成章地一起蹦跳上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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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先之路
Beginningless Beginning 為蕭青陽和蕭君恬共同創作,蕭青陽工作室發行的自製專輯。整張專輯起源於五年前,蕭青陽為新北市政府觀光旅遊局製作拍攝的《淡蘭古道三部曲》。淡蘭古道全段約 200 公里,是清朝時期北部「淡水廳」至東部「噶瑪蘭廳」的路線,原先是原住民狩獵與先民通商的貿易路線,後因北部鐵路開發後沒落,近年政府與民間單位合作,以手作修復這條古道,沿途上仍有不少先民遺留的生活痕跡。
蕭青陽笑說「古道」這兩個字很適合他,因為他對老物或過去的年代很有興趣,像是學生時代看美國電影《回到未來》在講穿越時空,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所以發想百年古道這項企劃時,他決定穿越時空,將時間拉回到100年前,在爸爸小時候的那個年代,山上沒有所謂高速公路、省道這種東西,爸爸跟阿公就沿這條古道從新店走到宜蘭,所以蕭青陽也稱它為「祖先之路」。
淡蘭古道的印象
蕭青陽特地尋找百年前的樂譜,以國樂呈現淡蘭古道的印象,這些曲目多半是逢年過節謝神的音樂,「我希望演奏的人很講究。」蕭青陽說。所以他邀請琵琶、南胡、古琴等國樂團老師的老師,來到古道演奏百年前的樂譜,已是七、八十歲的耆老,演奏時不看譜,音樂都存在於腦海裡,這就是道地臺灣文化美學。專輯中也聽見布袋戲偶師沿途遇見土地公,即停下來演偶戲,以感謝神明讓他一路平安走到這裡的聲音,這些故事彌足珍貴,他也希望透過心目中理想古道的音樂專輯,將道地民間文化分享給全世界。
蕭青陽分享近幾十年來,手作修復步道、朝聖之路是全球趨勢,Beginningless Beginning 的概念,就是向國際表達臺灣其實也有屬於我們的朝聖之路,將傳統在地文化結合科學錯視概念,讓作品視野變得龐大宏觀,也就適合更多人來共同欣賞。
沙漠之旅
Beginningless Beginning 獲獎,當然很開心,不過在此之前,每次入圍卻都與獎座失之交臂的心情其實相當失落。特別是 2022 年入圍葛萊美獎,已第六次入圍卻還是沒有得獎,頒獎典禮結束後,他跟女兒蕭君恬到南加州沙漠玩了一個星期,沙漠中的彩色石頭、亞歷桑那的仙人掌和夕陽,讓蕭青陽忘了憂愁,也找到真實的自我。但其實最重要的,還是女兒的陪伴。
「她都說你的臉騙人,你心情根本就不好。」蕭青陽說,蕭君恬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除了言語安慰,也開始跟他討論 Beginningless Beginning 這張專輯的設計。蕭青陽說女兒是在英國求學的歐洲新生代,常提醒他說不要只是捍衛傳統,蕭青陽則希望她不要只有洋派的錯視和科技。父女兩人在沙漠裡,你一言我一語,互相反駁、激盪出來的結果,讓整張專輯如同一台蛇腹相機。
專輯當中的摺紙裝幀設計,就是兩人玩出來的創意。將沙漠映入眼前的想像力,如同百科全書般各式各樣的訊息,傾注於一層又一層重疊的透明材質,左右兩邊的錯視設計,前後觀看都是不同意境。專輯背後設計成相機底片匣,儲放音軌的 CD 圓標片就是底片,儲存在這個代表相機精神的地方,而底部有一只耳朵造型的鏤空剪裁設計,告訴大家,抽出這張 CD 聽見的就是一條道路的聲音。
在設計這張專輯的過程,蕭青陽表達的已不只是古道,更像是描繪著一條路,也許是沙漠療癒之路,又或是手作修復步道;古道的歷史、聲響的取樣、臺灣的記憶、家庭的陪伴、個人的經驗,一層一層地加總。可以說,Beginningless Beginning 就像是蕭青陽人生的切片,臺灣的歷史、文化與在地精神,與蕭青陽個人的心情與片段揉合成一件具有三種面向(歷史、文化、個人)的作品。
挖掘靈魂的人
只要是關心音樂的朋友,一定都有發現,近年國內有不少 CD 專輯的裝幀上,愈做愈大,加工也愈多。一些創作者也因此誤解,將外顯加工作為設計的主體。蕭青陽說,其實技術應該要是為觀念而服務,舉例來說,每年葛萊美獎頒發的最佳專輯、最佳樂團等獎項,不完全是因為得獎者唱得多好,更多是因為獲獎者啟動了一個讓大家關注的議題,「我覺得作品最吸引人,最震撼人心的,其實是概念。」蕭青陽說。他舉例 Pink Floyd 的經典專輯 Wish You Were Here 的專輯封面,是一張穿著西裝的兩個男人握手,身上卻著火的照片。這張被譽為歷史最佳專輯封面的背後,其實表達了當時樂隊團員因精神問題而隱居的故事。
真實的力量
訪談這天,蕭青陽說他早上才到福和橋收購二手CD,帶了一張英國歌手 Adele 的專輯 19 , 專輯封面是 Adele 美麗的臉龐,翻開歌詞本,裡頭有6張照片展示她Live演唱的模樣,以及小時候家裡的生活照。蕭青陽笑著對我們說:「好的作品不就是這樣嗎?不要掩飾,不做作,真實就是最棒的樣子。」
在蕭青陽的工作室,光是 CD 專輯大致估算就超過兩萬張,黑膠、卡帶亦不計可數,拿起一張專輯,他就能分享背後的故事。此外,iPod 也是他收集的珍藏之一,放在桌上一字排開,每個年代的iPod都有,本以為他單純只是買下這些二手iPod蒐藏,沒想到每個都灌滿了他所有音樂歌單,隨手拾起一個插入喇叭就可以現場播放。從西洋流行,到 1968 年日本連續劇《男人真命苦》的主題曲,可見他的音樂雜食性。
蕭青陽拿起一個 iPod,對我們說:「這不也是工藝嗎?」音樂媒體在演變,從卡帶、MD、CD、MP3、iPod 到線上串流平台,技術不斷進化;人類也從取材自大自然,手作生產的年代、機械大量生產,到現在運用AI、人工智慧的時代。蕭青陽認為,我們對於工藝的詮釋,還停留在追根溯源講究傳統工法的階段; 過去、文化、技術上的定義。可是時代會孕育新的技術,以音樂來說,不論卡帶、iPod,或線上串流平台聽的都是音樂,重點不該是技術,而是精神。
如同這次獲得葛萊美獎的專輯 Beginningless Beginning,他傳達的是父執輩打赤腳翻山越嶺的回憶、與女兒在沙漠對話激盪的靈感;耆老樂師們的演奏、城市裡與路途上採集的聲音紀錄,匯聚整合成一張專輯。就像他主張,設計應該是要為概念服務;好的加工、技術或形式一定也要結合出色的概念。就像他在創作路上一路秉持的精神,有感覺,才能做出好的作品;真實未必都好,但想創作出好的東西,肯定需要真實。
採訪、文字:何芳慈
《生活工藝誌》2023年四月刊主題〈愈看愈喜歡,愈用愈好用的生活器物〉帶進近年來蔚為盛行的「選物」風潮,並邀請甫獲美國第65屆葛萊美獎最佳唱片設計包裝獎殊榮的臺灣設計師蕭青陽擔任封面人物,分享工作室中超過兩萬張唱片、臺灣早期老物件等收藏。本次特別活動邀請蕭青陽蒞臨國立臺灣工藝研究發展中心,細說個人設計歷程、歷年入圍及獲得葛萊美獎的多件作品創作理念與細節,以及多年收藏工藝器物的原因與故事。
時間 | 2023 / 06 / 16(五) 15:00-16:30
地點 | 國立臺灣工藝研究發展中心(南投縣草屯鎮中正路573號)工藝資訊館4F 國際會議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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