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嘻哈時代 2》不僅讓許多個人特色鮮明的台饒新血被大眾看見,其節目整體呈現的細節和質感,因形塑出能量豐沛的新世代嘻哈美學,而掀起現象級討論,更於第 58 屆電視金鐘獎中接連奪下燈光獎及美術設計獎。負責節目主視覺、Logo、動畫的2DOGG,以及操刀由節目衍生的《六號餐 MEAL NO.06》音樂企劃視覺的吳建龍,一起坐下來聊聊,當台灣嘻哈音樂開始大眾化和娛樂化,有哪些生猛的幕後創意。
「對我來說Hip hop很尋常,它只是服務於人群和生活,一些比較廣為人知的經典標語如『Keep it real』,其他文化也會傳遞類似的精神。」高中時期開始,2DOGG就和學長在校外的街舞社練舞、鑽研嘻哈音樂,大一到洛杉磯UCLA遊學,秉持對西岸幫派饒舌的熱愛,一大早搭公車去Slauson Super Mall朝聖,「還想把貼在電線桿上的WC(William LaShawn Calhoun Jr.)專輯海報撕下來收藏,但整個街區只有我和朋友兩個矮小的亞洲人,實在是太害怕。」看待嘻哈如今在台灣聲量創下新高,他表示為了讓大眾快速辨識以往不熟悉的文化,視覺上趨於模板化是在所難免的發展。他以日本潮流教父、A Bathing Ape創辦人NIGO為例,之所以離開自己一手創立的品牌,正是意識到獲得成功之後,已不再能憑藉個人喜好和不斷擴張的商業需求對抗。
如同捲土重來的Y2K風潮,當好的設計被主流市場擁抱,變得氾濫而喪失獨特性,引發審美疲勞,再經過一段時間,某些設計師從被人逐漸遺忘的風格中獲得靈感,運用於創作中,由此迎來復興。「到底什麼是嘻哈?先前接受龍虎門有個嘻哈設計師的採訪,自己就一直在思考其實嘻哈很難被定義,它跟龐克、搖滾也有相通之處,簡單講應該是一種生活樣貌。」自認「從小到大都很不嘻哈」的吳建龍,欣然同意2DOGG前面所述,嘻哈這個主題從10~20年前演變至今,已擁有越來越多元的表現手法,「高浩哲、李紅、瘦子這些音樂創作者,都分別用讓人耳目一新的方式詮釋嘻哈文化,打開不同扇門,讓大家願意進來了解。」置身流行音樂產業中,總是對新鮮事懷抱好奇的吳建龍,透過大量對話、彼此玩在一起,深度認識這些饒舌歌手,才完成專輯設計。疫情期間,他還和朋友共同成立融合嘻哈與3D視覺元素的品牌「首都銀樓」,比照銳舞派對的概念,不定期不定點舉辦表演及販售T-shirt等。至於總是深深被次文化吸引的他,是否會擔心從小眾走向主流將變得索然無味?吳建龍回應:「小時候也許會,現在我覺得只要你還喜歡它原本帶給你的感動,那就沒關係。」
其他像2DOGG和吳建龍私底下關注的新生代饒舌音樂人,如:包夜冰郎、6yi7、Gummy B、YOUNG JOPPA、Rawbone Beatz等,在創作上所展現的企圖心及生命力,也感染了他們,無形中為生活壓力帶來釋放。「我很喜歡美國嘻哈廠牌Def Jam創辦人Rick Rubin在製作音樂時,總是非常真誠和有機,他在YouTube上有段和歌手André 3000的訪談,挖掘音樂人在名聲大噪後,所不得不面對的痛苦和掙扎。」從美國設計師James Victore,日本漫畫家水木茂、Kanye West紀錄片《Jeen-Yuhs》到網路媒體工作者NardwuarServiette講述的音樂史等,都啟發了 2DOGG,尤其漫畫家阿推借鑒歐洲精美的畫風並融合美式流行文化梗,在作品中隱藏許多彩蛋細節,更深深影響他。「以前習慣從社交、認識新朋友中找靈感,但近年想多花時間在自己身上,窩在家打電動帶給我的體驗和滿足已不亞於電影,無論是說故事的方式、美學概念,還是UI介面,很多可以參考和學習。」吳建龍在《NBA 2K24》、《柏德之門》、《電馭叛客 2077》這些遊戲中,既從工作中抽離,同時又沉浸於以想像力建構的世界。
聽到2DOGG提及彩蛋,吳建龍稱讚起《大嘻哈時代2》的視覺設計,「洋溢美式氣息,圖像式的直觀表達,轉場畫面還有天空標都做得很精緻!」2DOGG則羞赧地感謝節目製作公司「我的檔期」的謝乾乾願意信任他,從表演穿插訪問的轉場動畫,到最後幾乎所有視覺都放手交給他,儘管第一次踏入電視圈什麼都不懂,在緊迫至極的死線(deadline)下邊做邊學,「嘗試偷渡很嘻哈、很indie的文化梗進去,例如在發想每個關卡的片頭動畫名稱,有一關是讓選手抽籤不同節奏的BPM去即興創作,我把每分鐘節拍數『Beat Per Minute』改成『Beat Yall Per Minute(分分鐘幹掉你)』帶入攻擊性和武鬥感。」即使撞得頭破血流,若還有下次,2DOGG說:「這次以表現1990年、2000年的嘻哈文化為主,之後希望放進更多華語或台灣俚語,有時候英文只是看起來帥,大家不一定能理解內涵。」
痛苦中雕琢創作,磨難也是嘻哈核心本質
而音樂除了是聲音的創作,更是文化和藝術的體現,因此專輯封面通常承載了各式各樣的訊息,包括經由圖像、色彩、文字,以傳遞專輯的內容、歌手的性格等等。吳建龍認為,這幾年字體確實有越來越被重視,代表大家開始在乎美感,不管好壞,有人討論就是一件好事,但他也發現亞洲業主十分抗拒中文,一旦遇到中文字,客戶往往堅持要另外設計字體,否則寧可不要放。吳建龍透露,自己傾向使用現有字型並增添質感,「選字是一門細膩的功夫,有時候安安靜靜表達,不一定要做得很張牙舞爪,再過幾年,甚至連文字都不用放會更好,欣賞音樂需要的是入口而不是地圖,交代太清楚會壓縮想像。」吳建龍說以前讀復興美工時,學生都會被體罰或作品被當眾撕爛,他依然每天畫圖,以為只要會畫畫就可以做好設計,入行後才驚覺排版是另一座須費盡心力攀頂的山峰。
這讓2DOGG想到,於舊金山藝術大學(AAU)念平面設計研究所時,在畢業製作提報通過後,因為嚴重的種族歧視、語言能力差異、同儕間的高度競爭,長期累積的焦慮和壓抑爆發,他突然倍感倦怠,「當時被學校警告,如果再不去上課就會被開除學籍,得必須即刻離開美國,否則就是非法居留。系上副主任Hunter Wimmer知道我想轉系後,某天約我一起散步去中國城吃午餐,途中跟我闡述設計的本質,包括好的設計不能只獨攬一個元素,有些設計師非常精通字型,卻不懂得協調、搭配,也聊到人活著的理由, 讓我受益良多。」AAU因培育出眾多藝術設計領域人才而享譽國際,但這位Mr. Hunter看過太多學生畢業後賺進大把收入,坐享名車豪宅、和超模結婚,然而他們卻迷失於物質,不再對設計有愛,忘記設計有多好玩。「我曾經在課堂上跟另一名教授說,我將來想改變嘻哈文化的書籍裝幀設計,當場被罵得狗血淋頭,他說你是亞洲人又不是黑人,你有打女人嗎?你有吸毒嗎?你憑什麼?大家一片靜默,我還是硬著頭皮回嘴:『可是西岸嘻哈教父Snoop Dogg的製作人跟經紀人也不是罪犯啊,為什麼我當 罪犯才能做Hip hop?』」
Hell or Heaven?動盪中人人富貴險中求
以往都是將音樂視覺化的2DOGG,近期首度嘗試從視覺概念出發並轉化成歌曲,他和高雄的beat maker小柯攜手,自主創作混合了「Chopped and Screwed」(運用倒轉及剪貼)、美國南部嘻哈、幫派饒舌,和Techno曲風的mixtape,實現真正的 「唱反調」;而納悶「明明現在越來越少人買實體專輯,不知道自己為何能靠唱片裝幀設計維生」的吳建龍,持續穩健輸出,今年以瘦子E.SO的《EARTHBOUND》入圍金曲獎最佳裝幀,首都銀樓10月初則和日本RAVE RACERS、SPOILSPORTS舉辦「首都運動」派對,最後我們聊到AI所帶來的助益,「如果擔心會被取代,就真的會被取代,多學習多應用,激勵自己多方嘗試。」吳建龍這樣給出自己的正解。
插畫家及平面設計師,2016年畢業於舊金山藝術大學傳媒系研究所, 曾與許多台灣嘻哈音樂廠牌、音樂 人,及餐飲空間合作,如:顏社、 貓下去敦北俱樂部、國蛋、夜貓 組、兄弟本色、頑童等,並以《大 嘻哈時代2》獲得第58屆電視金鐘獎美術設計獎。IG@twodoggtsai
吳建龍
1985年出生,畢業於復興商 工美工科,曾任職於OUTER SPACE及究方社,與設計師畢 展熒共同成立「Blob Club」 工作室,作品類型涵蓋唱片專 輯、電影海報設計、演唱會視 覺、MV標準字、展覽活動視 覺等,5度入圍金曲獎最佳專 輯裝幀設計獎,並以第54屆金 鐘獎視覺設計獲得德國iF設計獎。IG@fkkwu
文|張瑋涵
圖片提供|2DOGG、吳建龍
採訪場地協力|顏社